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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鱼鳞可以炸着吃

文章来源于巴陵的新书《妈妈的味道》

01

新化农村喜欢在酒席上、家宴上吃整鱼,讲究有头有尾,他们时刻信奉“年年有鱼”这句古话。他们也知道吃鱼的妙处:鲢鱼头、鲤鱼腰、草鱼尾,鱼吃跳、鸡吃叫。

新化境内有一条大河——资江穿过,有吃不完的河鲜,鱼虾龟鳖甚多。我的老家圳上镇却偏离资江沿岸,镇内没有较大的河流。

尽是小溪小河,鱼虾也甚少,能够养鱼的大水库也不多,塘稻结合的稻香鱼养殖还是无法供应当地老百姓的需求,二百六十四平方千米的土地上住着四万多山民,他们天生喜欢鱼虾的腥臭味,抓到一条泥鳅、黄鳝都要用一斗辣椒粉煮了吃,我们称他们为猫变的人,对小鱼小虾怀有极大的奢腥欲望,无论是溪里的青虾米还是田里的泥鳅、黄鳝、田螺及小河里的小鱼小虾、螃蟹等都是他们餐桌上的极品美味。

家鱼是新化农村的大荤,更是他们逢年过节的绝好顶级食材。每年春节,家家餐桌上都少不了大鱼这道大菜,至于制作和烹饪每家每户有自己的做法和特色,无非是整鱼与鱼块之间的差别,味道也无非是有咸淡辣腊等不同,但是基本的操作模式确是大致相同、殊路同归的。

四大常见的家鱼是腊月置办年货的一项大事,每家每户都会极尽全能。平常时候,我们这个山窝里很难见到家鱼,最多也是小池塘里或溪水里的土鲫鱼、条嫩崽等,频繁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是小商小贩挑着箩筐游走于乡村的干咸鱼、干鱼崽仔和红虾米等。

每年入冬之后,每家每户开始筹划着置办年货,集市上的生意人也才有到益阳的大通湖、岳阳的鹤龙湖等地方捞鱼贩卖的举动,当时运输条件差,运输途中无法给鱼换水和安装氧气机,甚至他们运净鱼,他们主要贩卖性子急、价格便宜的鲢鱼,鲤鱼、草鱼成了附带品,开集那天,圳上镇柳山的沙滩上码着一堆堆死鱼,泛白的鲢鱼臭气熏天,引来一群群苍蝇,也带来了山民。

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圳上镇的集市才开始采用塑料雨布放进门框子里做临时水池来养鱼,其他时节也有活鱼卖,主要卖的是鲤鱼、草鱼等家鱼,鲢鱼、鲫鱼却很少见。

我们家的年货主要交给父亲来采办,每当时节进入腊月,父亲就要放下手头的活计,去镇上的集市赶一次集。父亲赶集不光只是为了采办家里的年货,他还要去集市上把冬天织的扁篮全部卖掉。进入冬天,用小竹子织的扁篮就不会虫蛀。

父亲趁冬闲的时候织些扁篮,集到一起挑到镇上的集市去换钱。等父亲在集市上卖完扁篮,用卖扁篮所得的钱再买些年货回家。他卖完扁篮之后,集市已经进入了尾声,人流渐渐退出,卖主们都准备收摊回家。

父亲独自游荡在死鱼摊前,只得购买他们的剩货。父亲置办年货,始终保持着他的传统风格,他喜欢便宜货,又贪量多。我们家孩子多,有姊妹四个,父亲为了让我们这些孩子们都能吃到他买的东西,就买一堆便宜货回家。

父亲买鱼过年一般选价格极其便宜的鲢鱼,一买就是二三十斤,甚至四五十斤。如果他钱充裕,父亲还会买一条三四斤的草鱼,春节可以吃到大块的鱼肉;钱特别充裕,父亲就再加一条两三斤的活鲤鱼,用于除夕夜煮活鱼吃。

02

在新化农村,他们所说的鲢鱼有两种,一种是白鲢,即学名为鲢鱼的家鱼;一种是麻鲢,即学名为鳙鱼的家鱼。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无论长沙还是我们新化乡下,鳙鱼头还没有行销的时候,在冬天的集市上,卖鱼的鱼堆里偶尔白鲢中有那么一两条鳙鱼,农民以白鲢的价格买到麻鲢,他们就会欢心雀跃。农村传统说法认为,白鲢是上火食物,尽量少吃;麻鲢不上火,做月子的女人都可以吃。所以,买到麻鲢的人认为自己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父亲买的鲢鱼大部分是白鲢,并且还是死鱼。如果他买的鱼多,还会有带着臭味的腐鱼,因为父亲是论堆扫货,一口价或一枪打的,鱼老板就会给父亲几条肚子烂了的鱼,让他得个便宜,好让买卖成交。

父亲把鱼背回家,就给我一个任务——剖鱼,我剖鱼的主要工作是清除鱼的内脏和挖掉鳃帮。农村吃鱼的习惯是鱼不打掉鱼鳞的,他们喜欢吃鱼鳞,更喜欢吃鱼鳞煮出来的鱼冻。

农村剖鱼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即“鸡剖腹,鱼剖背”。农村作腊鱼、熏鱼,一般是从鱼的背部剖开,腌制时才能腌透,腊干的鱼才晶莹透明。我们家不太喜欢吃烟熏的腊鱼,主要是父亲买的白鲢细刺太多,我们兄弟姊妹不会吐鱼刺,又都比较淘气,吃饭的时候总是打打闹闹,一不小心就会吃到鱼刺卡在喉咙里,母亲又要给我们想办法。

自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我的老家大面积种植油菜,农民的食用油从购买棕榈油到使用猪油和菜籽油,每家每户都有自给自足的食用油。

我们家一年要产一两百斤菜籽油,三十四斤茶籽油,五六十斤猪油。母亲习惯于吃猪油,只有在没有猪油吃的时候和炒干菜的时候才用到菜籽油,茶籽油多用于过年炸油炸豆腐。家里菜籽油常吃不完,母亲常用菜籽油来炸鱼。她把白鲢的鱼肉炸枯,细鱼刺就炸脆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储存,细刺氧化,鱼排骨也脱离鱼肉,我们吃的时候不再会卡在喉咙里。

我作为帮父母做事的孩子,那时还没有多大的力气,无法从鱼的背部剖开脊骨,就改为从腹部剖鱼。我后来读了一些书籍才知道,鲤鱼、草鱼、鲢鱼、鲫鱼、青鱼等家鱼都应该从背部剖开,唯独只有鳙鱼要从腹部剖,因为鳙鱼我们通常吃鱼头,从背部剖开,鱼头里的鱼脑就会全部溜掉,那“一个鱼头四两参”的俗语就没有意义了。

我先用温开水清洗白鲢身上的泥巴,洗干净堆放在另外一个盆子里。全部洗完之后,搬来一个大樟树砧板,铺在地上,白鲢平放,用刀从鱼的腹部剖开,刀从鱼的肛门切到鳃沿止,剖得极不太平整。

用手掏干净鱼的内脏,只留下鱼泡(鰾)放碗里,再用手指抠掉两边的鱼鳃,用两片棕叶子从鳃沿穿进从嘴里穿出,棕叶子尾端绕棕叶子两圈,藏于内侧,拉紧就行,再给棕叶子打个结,从中间撕开,旋转几下,悬挂在通风的房梁上,滴干水分。

03

新化人对食物有天生的敏感,极其反感拌盐炒、煎、炸的食物。据说在新化,含盐的食材炒着、或煎着吃、炸着吃都会口吐鲜血、得痨病,他们对痨病极其害怕和敬畏,任何菜肴不敢拌盐炒、煎、炸,所以炸鱼之前不用盐来腌制。

白鲢全部剖完,母亲就开始炸鱼。她先把菜锅清洗干净,烧干锅内的水分,加入三分之二锅的菜籽油,等菜籽油完全烧开,油面没有气雾,再放入滴干水分的白鲢。如果鱼带水,就会炸锅,油液溅起,飞溅到人身上,会烫伤皮肤。锅大油多,可以一次性放两三条白鲢,特别是一斤多两斤条的小白鲢,一次可以炸几条。鱼放进油里,千万别用菜勺推动,这种油温之下,鱼不会粘锅。

油面马上冒起一层白雾,油面的白色小气泡连绵不绝,渐渐的,油面的白雾散尽,白色小泡减少,可以用勺子推动锅里的鱼,看几条鱼有没有粘在一起,用菜勺分开,顺便看一下炸的效果。等鱼炸干了水分,就会漂浮起来。鱼炸到红栗色,鱼离开油面,颜色会马上恢复为金黄色;如果鱼炸到了深暗红色,鱼离开油面就是浅栗色。母亲炸鱼,喜欢炸透点、炸枯点,颜色深点。

炸到深暗红色的白鲢,可以明显看到鱼肉上有炸干后的裂纹,虽然细小,却拉开比较长,这才说明鱼已经炸枯,可以出锅了。再用一个陶瓷坛子存放,放一层鱼,散一层盐,等全部炸完,把坛子密封起来。过上半个月,鱼的火气醒了,吃后不会上火,即可以食用。

油炸透的白鲢,很少有人直接吃干的,农村一般打辣油汤来煮。菜锅洗干净后,添油烧至六成热,放辣椒粉、盐,加清水,放入一条完整的炸好的白鲢,盖上锅盖,煮五六分钟,辣油汤开后,辣椒的味道和汤汁煮进鱼里。出锅的时候,先把鱼盛到菜碗里,把葱花散到汤里,舀了一起淋在鱼身上。

有人家喜欢吃斩碎的鱼块,把炸熟的白鲢切成块,可以直接放压干米汤的饭上蒸着吃,也可以用来煮辣子皮吃,这些都是家常吃法,上不得席面,一般不会在春节席面上出现。

白鲢经过辣油汤的蒸煮之后,辣味完全进入鱼肉之中,香咸辣三味齐全。鱼肉的缝隙里全是煮鱼的汤汁,一口咬下去,汤汁流入唇齿之间,香爽无比。再吃鱼肉,肉非常有韧性和韧劲,容易撕裂,却很难咬断,肉质光滑,富有弹性。细细品味汤汁,渗出来的味道不止是辣味,还有鱼香、鲜甜、香酥等,让舌尖马上感觉到兴奋。

我喜欢吃辣油汤蒸煮过的白鲢,每餐只吃一小块鱼肉,主要是为了体验鱼肉的质感和光滑及韧劲,其次是感受鱼肉浸泡在辣油汤里的滋味,毕竟这道美味里包含了我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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