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以此文献给我那年过八旬的双亲，怀念那些再也回不来的美好时光和隽永的记忆。

吴革生（原创）

再过三天就是新年了，此时，尽管是数九寒冬，晋南河东的天气却并不怎么酷冷。大街上购置年货的人们，兴高采烈，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但我蜗居在这个以中国魅力相称的城市，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在反省自己坎坷落魄之旅的同时，年少时过年的温馨，从心底一丝一丝油油地泛起……

老家的年味在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浓起来了。吃过早饭，头上包个包巾，只露两只眼睛，我的两个哥哥和姐姐，便每人拿把扫帚开始帮母亲打扫起了房间。我则是把一些不用的盆盆罐罐扔到门外，有用的，逐一擦洗干净，重新放回原位。干的好的，会得到母亲几个奶糖的奖励。当然了，差的，母亲也会偷偷给的。而我，不论好坏，得到的奶糖是最多的。

二十四开始，母亲便不能在家呆了。她会捏“点心”手艺。“点心”是当时我老家农村人家在春节（初一到十五）待客时“茶食盘”里必不可少的食品，每盘放八个，客人每人刚好一个。其它的就是放些花生、糖块、油炸食品什么的。当时由于物质匮乏，庄户人家都是捏一斤糖的“点心”（50）个。我们村会捏“点心”的只有母亲一人，因此，会捏“点心”的她，大清早就被人这家到那家的轮流请走，有时凌晨两三点才回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十七，在外工作的父亲回家了。父亲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过问我们的学习成绩，但不论退步还是进步，父亲从不呵斥和指责我们，只是鼓励我们好好学习，希望我们早日有出息。随后，父亲便掏出购买回来的礼物和给我们做新衣服的布料。而母亲一边给我们缝制过年的衣服，一边和父亲张罗着找杀猪匠宰杀我们家自己养的年猪。

二十八，是约定成俗的蒸过年花馍的日子。这时的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蒸一锅又一锅白白胖胖的各式各样的大花馒头。心灵手巧的母亲在蒸花馍时，会给父亲和我们几个子女各自蒸个“银子瓮”，以预示我们来年都能攒钱积福。希望来年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一年的美好愿望全都寄托在食物上…

二十九，母亲开始着手给我们捏“点心”了。傍晚，父亲把蜂窝煤炉子料理的旺旺的，在炉口放上一圈白纸，母亲每捏好十个“点心”，姐姐给每个“点心”中间点上一点红后，父亲就放上去用自制的盖子扣住烘烤。我们兄妹四个趴在炕头，眼巴巴的看着父亲烘烤“点心”。每一个刚烤好的热“点心”在飘起香甜的气味的同时，合着我们的欢叫声纷纷落入了各自的肚中。当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睡去时，父母还在妇捏夫烤着。

除夕了，贴完对联和吉利贴，打扫完一年的尘土倒在门外的粪堆上。父亲煮肉的灶火燃起了火苗。老家的猪头肉不同于其它地方的猪头肉。老家的猪头肉特别好吃。它不单单是猪头肉，而是猪头和肘花肉的混合。其做法很费功夫。先是把猪头劈开，随后和四个猪蹄和尾巴在开水里汆一下，再把浮末撇掉。接着把猪头、猪蹄捞在一个大盆里，开始抹盐、酱油，腌一会儿，最后把猪头、猪蹄、尾巴以及包着大料、桂皮和八角的大包一起放进锅里，锅盖盖上后，再在上面压一块石头，以防漏气。灶火里放一根粗粗的大木头，让木头自己燃烧。两三个小时后，肉香弥漫溢香扑鼻，有时从巷道经过，人们都会知道那是谁家在煮猪头肉。

还是用大盆捞起锅内煮好的猪头和猪蹄，盆边放一大碗凉水，开始拆猪头和猪蹄上的肉。猪头和猪蹄肉很烫，必须一边沾凉水一边拆肉。此时，又是我们兄妹大开牙祭的时候。拿一块热乎乎的廋肉，就一口酥馍，那个香呀，浸入了肺腑。

把拆下的猪头肉和猪蹄头共同压在一个盆里，放在凉的地方，然后，把所有的骨头重新放回锅里，继续熬。又是几个小时，用笊篱把骨头捞干净，往另一个盆里放点盐，把锅里的汤汁倒进盆里，不含明胶的纯天然肉冻大功告成！

当肉冻熬成的时候，母亲的年夜饺子也已包好，父母的窃窃私语，成了头枕新衣服入睡的我们的催眠曲！

天刚蒙蒙亮，窗外别人家的二脚踢惊醒了我们的梦，穿上新衣，拿上父亲烘烤在炕席下的鞭炮，我们哥仨一溜烟的冲出了门外。

在母亲抑扬顿挫的呼唤声中，我们坐在饭桌前，待父亲拜过天神和祖先后，我们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饺子。姐姐吃到了包有一分硬币的“福饺”，二哥不幸中招了“辣椒饺”。饭桌上除了母亲亲手生的绿豆豆芽、糖醋莲菜，就只有新鲜的猪头肉了。就是这简单的三样菜，陪伴了我从年少一直到结婚，也一直温暖着我。每回想起，都无比的幸福和温馨。只是现在，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身穿新衣服的我们，拿着父亲给的压岁钱（崭新五毛），在硝烟弥漫的巷道嬉闹着，你往他身上扔鞭炮，他往你身上扔土坷垃，一起围着鞭炮欢快的跳跃着…

曾记何时，父母年事已高，我也天南地北地奔波于生活，年少期盼的年味已渐行渐远，家的温馨也愈来愈陌生。

现在，年是什么？是平日都已享受过的美食和浪漫，还是岁末年初的惆怅？是成年后的失落和无助，还是欲说还休的凄凉？是俗世的铜锈腐蚀了善良，还是笑着笑着就哭了的倾轧？

站在金猴的弯尾放眼雄鸡的昂首，我不知自己是否有信心跨越这豪迈的一步？在这俗语能冻破石头的三九天的寒夜，只知那流年陈迹的年味，像一阵风，掠起了情殇，吹得我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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