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军，1976年生，笔名潘采夫，作家、媒体人，毕业于郑州大学，曾在河南日报、中国青年报社、新京报、南方报业集团任编辑、主编、主笔等，2015年—2019年任北京快跑科技公司副总裁。曾任央广中国之声特约评论员、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嘉宾等。出版有文化批评集《贰时代》、文化随笔集《十字街骑士》。其中《十字街骑士》对故乡小濮州进行了深情追忆。

潘采夫给厚重濮阳栏目：故国三千里 厚重是中原

小濮州魔鬼词典

作者 潘采夫

小濮州离濮阳县城七十余里，离黄河倒只有二十里，黄河是河南和山东的界河，从小濮州去山东鄄城走亲戚，吃过早饭出发，骑个自行车，一个多钟头就到黄河边的彭楼，再上船过黄河，中午饭前准能到我舅老爷家。

所以，小濮州的说话口音，有时会被误认为鲁西，山东人听我说家乡话，往往会错认我为山东老乡。小濮州的一些日常生活词汇，也有不少会山东常用语。不过整体上，小濮州还是豫北，河南口音。比如菏泽人说话，叔叔叫敷敷，喝水叫喝匪，老鼠叫老斧，下雪叫下锁，常常被我们拿来开玩笑。

好玩的是，我妈妈生长的村子小李庄，离黄河只有五里地，他们那里已经管下雪叫下锁了，但还没管老鼠叫老斧。我骂他们村的孩子“滚吊”，他们骂我“滚熊”，反正都是滚蛋的意思。

都说云贵的山区十里不同天，我们平原地带，三里五里口音也能一变，虽然不至于听不懂，但有的相邻村，一个村子山东口音，另一个村子兴许就是河南口音。三省交界之地，语言的渐变是有意思的人类学课题。

下面收集的这些语词，是我根据印象回忆的，其中一部分也问了村里长辈。跟村里年轻人聊起来，有些词他们竟然从没听到过，这挺让我震惊，语言词汇的更替与消亡，时时刻刻都在进行。

我记录下的这些，也许到了未来，就是小濮州的词语博物馆呢。

单字词汇

吭：吭声。

卷：骂人。例句：三老鸹劈头盖脸把他卷了一顿。

玄：窝囊，无能。例句：豫剧《倒霉大叔的婚事》魏淑兰唱段：“这个主偷看人咋这样死眼，说不定是一个老实玄。”

尅：kei，抓住，逮住。

拽：耍威风，扮酷。

诓：骗。

时间词汇

起五更：时间约为旧时五更，常指大年初一早起，去村里族谱、长辈磕头，到村外给先祖上坟。那时天还不亮。

冷清明：介于五更和早晨之间，天色刚见亮。例句：“你啥时候来的？”“我打冷清明来的。”

清起来：早晨。

吃清饭：意指吃早饭。为“吃清起来饭”的连音。

半晌：早晨和中午之间，大约上午十点来钟。

晌午头：中午十二点左右。

吃晌饭：吃午饭。

后晌 ：指午后。

绕西 ：也读“肉西”，为日头西的连音。指下午，太阳向西转。

打黄昏：趁着黄昏。

落黑：太阳落山，天色变黑时分。

喝汤：吃晚饭。在我小时候，晚饭以喝玉米粥、小米粥为主，辅以窝头咸菜。

月明地：月光皎洁的晚上。

摸瞎：晚上没有月亮或没有灯火。

夜黑家：昨晚上。

绕地：太阳。农民无意中运用了地心说，绕西也遵循这一学说。

明家：明天。家无具体含义。

过明：后天。

大过明：大后天。

夜个：昨天。

前夜个：前天。

日常生活用品

汗褂子：汗读hang，指上衣。

汗衣：T恤。

三窟窿：裸露肩头、裸露脖子的T恤，看上去像三个大窟窿。

棉裤：裤子做成两层，中间填充以棉花，即为棉裤。旧时过冬必备。

杵腰带：即束腰带。旧时用来系裤子和棉裤的布带子。

踢拉板儿：拖鞋。踢拉既是拟声词，也用来描摹动作。

电雷得：摩托车。从前摩托车噪音大，发动时声若惊雷。

抓钩：一种农具，用来翻地。类似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但更窄而长，三齿四齿为主。

炊黍：厨房洁具，用来刷锅，旧时多以黍子杆做成。黍子：指黏小米。

地排车：拉车。两轮，旧时用牲口拉，小濮州在联产承包后没了牲口，改用人力拉。

洋车得：自行车。

洋油：煤油。

叫电话：打电话。

糊涂：也叫棒渣粥，把玉米磨成黄面，熬粥而成。

黄面：玉米面。

白面：小麦面。

白馍：小麦面做成的馒头。

黄馍：玉米面做成的馒头。

黑面：红薯面做成的馒头。

电棒子：手电筒。

粪箕子：一种捡粪用的农具。

响器：唢呐班子，农村举办丧事时雇用的乐队。以唢呐领衔，包括笙、梆子、锣。现随着时代发展，有的响器班子还兼营现代舞。

梨膏：水果糖。

果子：点心，类似于蜜三刀等。

锅拍子：锅盖。

铁锨：铁锹。

面托儿：油条。

梧得：板凳。意指从梧桐树加工而得？或者捂得，捂屁股之意。

咯吱窝：腋窝。小时候玩一种游戏，把手放在另一侧腋窝下，不断夹紧腋窝，可发吱吱的声音。还有一种解释：用手挠别人的肋下或腋窝，会使别人发痒而吱吱笑。

茅得：厕所，有的地方叫茅房。

铺体：褥子，铺在身体下之意。

盖体：被子，盖在身体上之意。

尿泡：小解，撒尿。

洋灰：石灰。

格拉拜子：膝盖。为何这样叫法原因不详。

脊娘骨：脊梁骨。念转了音。

灶火：农村锅台里面的火。

小小得儿：小男孩儿。

小闺女儿：小女孩儿。

动物植物词汇

游眼：其实是蚰蜒，百足虫的一种类型，节肢动物，像蜈蚣而略小，体色黄褐，有十五对细长的脚，生活在阴湿地方，捕食小虫，有益农事。

蝎虎：壁虎。

小小虫：麻雀。

嘛噶子：灰喜鹊，小濮州也叫山嘛噶子。这种叫法在豫东和鲁西较为常见。

燕面虎子：蝙蝠，北方有的地方也叫燕妈虎子。也许是“檐面蝠子”念转了。

扑拉蛾子：飞蛾。扑拉为拟声。

呼啦蝶儿：蝴蝶。呼啦为拟声。

长虫：蛇。

槐树狼子：黄鼠狼，念转了。

壳泡：河蚌。

河蟆：蛤蟆。

疥毒河蟆：癞蛤蟆。

骚乎：公羊。公羊负责配种，主骚。

咕咕虫：斑鸠。老辈人喜欢驯养斑鸠。

猪秧子：小猪娃，叫法类似红薯秧子。小时候，常有人到我家买猪秧子。

馍馍撩：高馍馍，又瘦又高的馒头。馍馍撩山东菏泽一带对高馍馍的叫法，传到黄河对岸豫东。

游得：蝈蝈。

荠荠菜：可食用一种野菜。

迷迷蒿：青蒿的一种，在麦田长大，幼苗叶子细如牛毛，可食用。

疙疤草：一种附着地面的丛生草，生命力极旺盛，根深深盘在地中，枝蔓生出很多须根,一节一节地扎入土中。

蒺藜：一年生草本植物，贴地生长，有刺，是乡下孩子脚丫的天敌。

刮头篦子鱼：圆尾斗鱼，形状像梳头的篦子。这种叫法流行于山东。可见小濮州深受山东影响。

柳条子鱼：河湖中最常见的鱼种之一，身材细长，形同柳条。我小时候用罐头瓶捉鱼，大部分为柳条鱼和刮头篦子鱼。

扁嘴：鸭子。

玉蜀黍：玉米。

落生：花生。

搐马鳖：水蛭。

蝇得：苍蝇。

河蟆蝌蝌：蝌蚪，蛤蟆的幼体，也叫蛤蟆蛋蛋。

嘟了：知了，蝉。

爬杈：知了的幼虫。在地面下生长发育，随着一场雨水打湿地面，爬杈就钻破地面，从树干爬到树杈上，蜕变成蝉。刚蜕皮成蝉时为嫩绿色，十分娇嫩，随即很快变成黑色。油渣爬杈是一种美味，孩子们很喜欢摸爬叉。

叽了猴儿：爬杈的另一种叫法。

地出溜子：蜥蜴。

白浪叶子：白杨树叶子。白杨树叶子宽大茂密，正面深绿背面泛白，一阵风来哗哗作响，看上去翻滚如白浪。

白浪树：白杨树。

哏瓜：看上去像黄瓜，但颜色较浅，光滑无凸起。口感较黄瓜清脆。

甜黍秸：玉米秆，水分充足，有甜味，我们小时候的甘蔗替代品，但不如甘蔗美味多汁。

搬仓子：田野里的一种仓鼠，在我们那儿，住在家里的叫老鼠，住在田地里的叫搬仓子。搬仓子两颊边都有一个囊，它们常常会收集花生、豆子等种子，装在囊中带回洞里。掘开一个搬仓子洞能挖出几十斤粮食，深为农民痛恨。

芫荽：香菜。杆纤细，叶子轻薄，味道香郁，一种豫东人喜爱的提味蔬菜。

花大姐：瓢虫。

日常对话用词

仁义：指一个人宽仁正直，是个君子。

不可仁义：指责一个人不讲仁义，不讲道理。例句：“这个人不可仁义，很难跟他讲道理。”

韩末应了：莫名其妙。这个词在别处极少见到。

一条船：连襟，指姐妹俩的丈夫。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为要渡河上了同一条船，成为亲戚朋友关系。也叫一担挑。

那顶：那个。豫东口头语。

老鳖一：吝啬鬼，铁公鸡。

支棱：竖起来，支撑起来。

支叉：同支棱。

杂毛：性格桀骜不驯，爱唱反调。例句：“这家伙很杂毛，不好打交道。”

呲毛：指人差劲，与杂毛相似。“这家伙很呲毛，这样下去就没朋友了。”

能盖儿：指一个人心灵手巧，有讽刺之意。例句：“人家都不敢下河就你下，你咋这么能盖儿啊。”

能豆儿：与能盖类似。

能小儿：类似能盖和能豆儿，多用于长辈说晚辈，或用来骂人。

谝能：夸耀自己的才能。

赤麻糊：眼屎。

倘估：倘若，假如。

搁气：闹别扭。

置气：生气，生闲气。

心嘴儿：心的顶端，大约在心脏和血管连接处。

可囊：添堵，恶心，刁难。

膈应人：让人厌烦，厌恶。例句：“癞蛤蟆爬到脚上，不咬人膈应人。”

作假：举止不真诚，不真实。特质走亲戚时，处于害羞或谦虚，不好意思放开吃饭，亲戚往往劝告：“到家了可别作假啊，多吃菜多吃馍。”

眼气：羡慕。字面意思生动，眼睛生气了。

古堆：蹲下。

把起：指托住小孩子撒尿。

挨伤脸：挨吵，挨骂，把面子伤了。

七孙得：骂人的话。

王八孙：骂人的话。

扒灰头：骂人的话。民间把老公公和儿媳妇之间的不当行为成为扒灰。

龟孙：骂人的话。

孬孙：骂人的话。

鳖孙：骂人的话。

日恁娘：骂人的话。

王八尻的：骂人的话。

绔绌：应该不是这两个字，意思指皱皱巴巴。

结记：惦记。

藏猫哏儿：一种儿童游戏，躲猫猫。

歪会儿：躺会儿。

觉门子：感觉，觉得。

落顿：留下，落脚。

二半吊：和二百五同义，说话办事不认真，轻率冒失。古代一千个铜钱为一吊，半吊子就是五百个钱，再二半吊子就是二百五十个钱。

使嘞慌：累得慌。

见天：每天。

待见：喜欢，相中。

撂咕噜：摔跤。我小时候撩咕噜一绝。

走嘞快，来嘞疾，腚沟子磨掉一块皮：小濮州俗语，指去的快回来的快。

会摇拨浪鼓，会拍马屁股：俗语，指会拍马屁。

鼻涕流嘴里，个人吃个人的：俗语，指分开吃，自己顾自己。

四字俗语

狼烟动地：指人荡起很大的尘土。例句：“你跑得狼烟动地的，有啥急事？”

旮旯粪道：屋子或原子的角落。

嘎七马包：乱七八糟，毫无条理。

杂八五一：多余的，没什么用。“把这些杂八五一的东西都扔了。”

支柳八叉：不整齐。例句：“在床上躺得支柳八叉。”“你这字写的支柳八叉。”

王朝马汉：形容一个人跑得满头大汗。小时候戏园子里看豫剧，包公戏很流行，包公出场的时候，张龙赵虎王朝马汉拿着鞭子满戏台子忙活，一会儿踢腿一会翻跟斗。

吸溜嗨呆：形容一个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漫不经心。

仰打耳睁：形容一个人不专心，愣神，发呆。

针头线脑：形容零碎细小的东西。

哧里咣当：也叫叽里咣当，整出很大的声响，动静很大。

提里呱啦：形容穿衣服邋遢，身上带的东西多。“你穿的提里呱啦的。”

屁哧拉轰：形容一个人狂喜的样子，高兴得失态。例句：“真没出息，高兴得皮哧拉轰的。”

滑不溜出：也叫滑不留手，形容一个东西太滑，抓不住。例句：“这条鲶鱼滑不溜出的根本尅不住。”

心焦魔乱：形容一个人心神不定，十分焦虑。

圆古轮墩：形容一个东西或人的形状圆。例句：“这新媳妇长得圆古轮墩的真结实。”

黑不溜秋：形容颜色发黑，多指肤色。

傻不拉几：形容一个人傻。

吉里跟头：形容一个人忙碌得停不下步。

血活燎啦：形容一个人很夸张，忍不住疼痛。例句：“碰你一下就血活燎啦的哭，以后不敢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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