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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婚姻史

上世纪20年代中期,原本是留美预备学堂的清华开始酝酿改制,准备设立大学部,创办研究院,设国学一科,以便向正规大学转变。时任清华校长曹云祥,聘请吴宓为研究院筹备主任。吴宓确立了清华研究院的地位宗旨,并拟定了章程,还替清华聘请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和赵元任4位国内一流学者,也就是世人公认的清华四大导师。在吴宓等人努力下,以“融会中外、博通古今”为特色的清华学术流派得以创立,成为中国现代学术史上一道耀眼的风景线。

吴宓是中国比较文学研究奠基人,著名文艺理论家、教育家、诗人。早年他曾留学美国,先后在弗吉尼亚大学和哈佛大学学习,获得硕士学位。由于学问超群,吴宓和陈寅恪、汤用彤被称为“哈佛三杰”。

1921年,吴宓自哈佛回国后,先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又与梅光迪等人联合创办《学衡》杂志,担任过《大公报》文学副刊主编,并主持过清华国学院,还先后执教过多所名校,在文坛和学术圈子里有着非常显赫的名声。

性情最纯粹的学者

吴宓的学生、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教授温源宁,曾这样描写自己的老师吴宓:“吴先生的面孔堪称得天独厚:奇绝得有如一幅漫画。他的脑袋形似一枚炸弹,且使人觉得行将爆发一般。瘦削的面庞,有些苍白、憔悴;胡须时有迸出毛孔欲蔓延全脸之势,但每天清晨总是被规规矩矩地剃得干干净净。粗犷的面部,颧骨高耸,两颊深陷,一双眼睛好似烧亮的炭火,灼灼逼人——所有这一切又都安放在一个加倍地过长的脖颈上。他的身躯干瘦,像根钢条那样健壮,坚硬得难以伸缩。”

据说,每次上课铃声一响,吴宓教授便准时走进教室。只见他身穿一袭灰布长袍,一只手拎着布包袱,另一只手拄着手杖,戴一顶土棉纱睡帽就走上讲台,取出一支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抄写讲义。不一会,讲义抄了满满一黑板,详细写着参考书、作者、出版社、出版时间等。坐在下面的学生急忙翻书去查,发现竟然丝毫不差。而吴宓写的这些内容,却是全凭记忆。

事实上,吴宓也并非天生具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须知“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吴宓在课堂上这番潇洒,也是在平日花了许多苦功夫才换来的。国学大师钱穆回忆当年:吴宓、沈有鼎、闻一多和钱穆4个人住同一间宿舍,宿舍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每到夜间,吴宓就为第二天上课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抄笔记,写提要,把要点写在一张张小纸条上,埋头备课。第二天一早,当别人还在梦乡时,吴宓独自一人出门,在室外的“晨曦微露”中反复诵读小纸条上的文字。几十年如一日,其严谨程度可见一斑。

据说,吴宓在讲英文诗歌时,眼睛根本不看笔记,旁征博引,娓娓道来,所有内容均脱口而出。每每讲到得意时,他还要拿起手杖,随着诗的节律,一轻一重地敲着地面。

当年吴宓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时,清华高等科四年级学生梁实秋等3人曾去旁听他的《欧洲文学史》课程。回校后,梁实秋就在《清华周刊》上发表文章,评论东南大学学风之美,师饱学而尽职,生好读而勤业。其中提到吴宓上课,梁实秋以非常深刻的笔触描述道:“吴宓讲卢梭课,不开书本,不看笔记及任何纸片,而内容丰富,讲得井井有条,滔滔不绝……吴先生亦是清华游美同学,而母校未能罗致其来此,实在是太遗憾了。”

吴宓对《红楼梦》的研究造诣极深,饮誉中外。凡听吴宓做《红楼梦》主题演讲的人,个个都屏息凝神,如醉似痴。听完之后,人们纷纷感叹道:“那不是听报告,简直是看演出。”吴宓平生酷爱《红楼梦》,爱到如痴如醉的地步。他认为《红楼梦》是古今中外的第一等好书。他非常喜欢林黛玉这个人物,于是他称自己为紫鹃,因为紫鹃对林黛玉的爱护最纯粹。据说在抗战时期,吴宓辗转来到昆明,任教于西南联大。当时昆明有家牛肉馆,名为“潇湘馆”。要知道,潇湘馆可是林黛玉客居荣国府的住所,岂容这番亵渎?于是吴宓提起手杖,前去将饭馆一顿乱砸。

吴宓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可经常被小人钻了空子,被诈走钱财。一次,有人对吴宓说:“你的某位学生因病就医,急需200元住院费。”吴宓竟丝毫不怀疑,当即凑200元交给来人。不久之后那人又找上门来,声称那位学生要开刀住院,急需一笔更大的费用。此时吴宓手边并无余钱,便绞尽脑汁思考筹钱之道。那骗子以为吴宓犹豫不决,便拿出一封“求援信”,高声朗读。其实那哪里是一封信,分明是一张白纸,可当时吴宓正患眼疾,视物不清。正好吴宓的保姆推门进来,惊讶地看到客人正举着一张白纸煞有介事地念。警惕的保姆急忙找人将骗子扭送公安机关。吴宓对保姆不胜感慨,还连连称赞她的机警。

1977年,因饱受折磨而疾病缠身的吴宓,回到老家陕西泾阳县安吴堡村养病。一天,吴宓与胞妹吴须曼闲聊,得知乡间的中学还未开设英语课。问其缘由,吴须曼告诉他说:“因为没有外语老师。”吴宓听后急切地说:“他们为什么不请我啊?我可以讲课……”然而,此时的吴宓已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第二年他就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吴宓的健康和生计状况已如此地步,却还为年轻人的教育殚精竭虑,实在感人。

1978年,吴宓的人生走到了终点。弥留之际,在‘十年浩劫’中被残酷折磨时留下的阴影仿佛又袭上他的心头。他挣扎着留下了最后的呓语:“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

是年1月17日,吴宓病逝,终年84岁。翌年1月17日,吴宓的骨灰由胞妹吴须曼送至安吴堡村,葬在白雪笼罩的嵯峨山下。

苦恋毛彦文,辞婚陈心一(上)

最严谨刻板的学者,也有最痴情火热的一面。前面提到,吴宓因钱锺书在文章中刻薄地评价毛彦文,而与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心生隔阂。那么,这位毛彦文究竟是何许人也?

原来,毛彦文是吴宓一生的挚爱。吴宓一生苦恋毛彦文,甚至不惜与结发妻子陈一心离婚。可追求半辈子,吴宓却始终未能赢得毛彦文的芳心。

吴宓在苦苦追求毛彦文的过程中,屡次吃到的闭门羹令他痛不欲生。伤心之余,他便写了一组题目为《吴宓先生之烦恼》的情诗,将其公开发表在报纸上。其中有一首诗是这样的:

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

离婚不畏圣贤讥,金钱名誉何足云。

此诗一经发表,顿时舆论大哗。有的人说,身为读书人,居然在报章上向女人公然示爱,这么成何体统?有的人说,吴宓作为大学教授,把自己的恋情公诸于众,简直有失师道尊严!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了,就请吴宓的好朋友金岳霖去劝劝他。

金岳霖也觉得吴宓做得有点过分了。因为毕竟失恋只是个人的事情,没必要四处张扬;更何况毛彦文也曾历任暨南大学、复旦大学教授,吴宓这样做对她的声誉会有影响。于是,金岳霖便登门做说客。

金岳霖就去对吴宓说:“你的诗如何我们不懂,但是,内容是你的爱情,并且涉及到毛彦文,这就不是公开发表的事情。这是私事情,私事是不应该在报纸上宣传的。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我们并不为此而宣传。”

听闻此言,吴宓顿时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就说:“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金岳霖一下也感觉自己话不大对,知道自己打错了比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只好站在那里任凭吴宓痛骂了半天。事后金岳霖回忆起此事时,也自我检讨说:“我把爱情和上厕所说到一块,虽然都是私事情,确实不伦不类。”

说到毛彦文这位影响吴宓一生至深的女子,还得先从吴宓的结发妻子——陈心一说起。

1918年11月,吴宓尚在美国哈佛大学留学。这天,他突然接到清华留美同学陈烈勋的一封来信。陈烈勋在信中说:自己有一位妹妹,名叫陈心一,今年24岁。陈心一从杭州浙江省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前往浙江定海的一所小学担任教员。她由于心气比较高,所以虽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迟迟没有选定如意郎君。

陈烈勋在信中告诉吴宓:妹妹陈心一在家里曾多次听自己谈及吴宓,再加上又在《益智杂志》和《清华周刊》等刊物上阅读过吴宓的诗文;尤其是看到在《清华周刊》上刊登的吴宓照片,即对吴宓萌生了爱意。陈烈勋希望扮演月老,为同学吴宓和妹妹陈心一牵线搭桥,促成这段姻缘。

读罢此信之后,吴宓不禁心中欢喜。原来,吴宓总是觉得自己其貌不扬,难以吸引女性青睐。他见陈烈勋的妹妹对自己有意,也觉得此事若成,倒是一段美满姻缘,便欣然回信表示同意。

虽然吴宓回信表示同意,但毕竟自己身在美国,而陈心一在杭州,两人从未谋面。为了解更多的情况,吴宓过了几天又写信给陈烈勋,让他将妹妹陈心一的照片和写过的文章提供一些,以作参考。不久,陈烈勋将陈心一的照片和文章都寄给了吴宓。吴宓看完之后,觉得此女还没有达到自己理想中的妻子标准。但吴宓又想听听父亲的意见,于是他将照片、文章等又转寄给在陕西家乡的父亲。

可吴宓的父亲看过之后,却没有在回信中给出明确的看法。这下可让吴宓犯了难。他心想:若是父亲看上此女子,一定会在回信中表示赞许;可现在竟未置可否,想必是觉得不合适,只是未能明说罢了。想到此节,吴宓更是拿不定主意了。最后,他决定再从侧面考察考察陈心一。

究竟派谁去考察陈心一呢?吴宓想到了毛彦文。

原来,吴宓在清华读书时,有两位要好同窗,一位是前面提到过的陈烈勋,另一位叫朱君毅。他们3人曾经同住过一间宿舍,志趣、脾气都非常相投。后来,他们3人又一起到美国的哈佛大学留学,友谊非常深厚。

朱君毅有个姑表妹,名叫毛彦文,英文名“海伦”。朱君毅比毛彦文大4岁,他们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在毛彦文9岁时,毛父却做主把她许配给了一位朋友的儿子。而毛彦文却对表哥朱君毅芳心暗许。后来,毛彦文从浙江女子师范学校毕业时,毛彦文的未婚夫担心夜长梦多,便催逼完婚。就在未婚夫家迎亲的大轿抬至毛家大门之际,毛彦文不甘命运摆布,勇敢地从后门逃走了。

后来,毛彦文的父母见女儿心意坚决,便只好让她和表哥朱君毅订下婚约。就这样,毛彦文经常给朱君毅倾诉衷肠,而朱君毅读完信后,也都给同室的吴宓和陈烈勋看。因此,吴宓对毛彦文并不陌生,甚至感服于毛彦文的才情,对她颇有好感。久而久之,吴宓的心中竟涌动出异样的情愫。可毛彦文如今是朱君毅的未婚妻,碍于同窗情谊,吴宓可不敢往深里多想。于是,这种情愫仅仅一闪而过。

恰好,毛彦文的一位女同学,就是陈烈勋和陈心一的妹妹。于是,吴宓就写信给毛彦文,委托他从侧面打听陈心一的基本情况。

毛彦文经过一番考察之后,便写信给吴宓,汇报自己的考察结果:“不知吴君选择对象都有哪些条件?陈女士系一旧式女子,做贤妻良母最合适。皮肤稍黑,但不难看。中文清通,西文从未学过。性情似很温柔。倘若吴君想娶一位能治家的贤内助,陈女士很适合。如果想娶善交际、会英语的时髦女子,则应另行选择。”

毛彦文的评价比较客观,但不知为什么,这封内容翔实的考察信,似乎并未引起吴宓的重视。也许当时吴宓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思想吧——他认为娶妻就应当去贤妻良母,能在家相夫教子就好。

于是,1921年夏天,吴宓回国与陈心一见了面。同年8月23日,他们就在上海举行了婚礼。他们结婚之后不久,吴宓和陈心一之间的种种不和谐之处,便开始显露了出来。尽管陈心一是一名非常称职的家庭主妇,为人“辛勤安恬”、“谦卑恭顺”,令吴宓非常称道,而且还为吴宓生了3个孩子。但是,吴宓却又不满于陈心一的“思维迟钝”、“不善辞令”、“拙于交际”,以及缺乏文学造诣。吴宓认为,他们夫妻二人在精神领域缺少共同语言。两人在婚姻的道路上开始渐行渐远。

苦恋毛彦文,辞婚陈心一(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下面再说朱君毅和毛彦文这一对情侣。朱君毅从美国留学归来之后,本应该依照婚约,与苦等数年的毛彦文结为秦晋之好。可熟料世事无常,朱君毅归国时却移情别恋,爱上江苏汇文中学一位容貌娇美的女学生,竟然欲与毛彦文分手。

面对毛彦文的苦苦哀求,朱君毅却说:“医学证明,近亲结婚于子女健康极有弊害!”并以此作为理由,欲解除与毛彦文的婚约。

朱、毛二人之间猝生情变,让很多人都看不过去。东南大学教务长陶行知甚至出面干预,希望朱君毅悬崖勒马,回到毛彦文身边。甚至还说:“你若不回心转意,下学期你就休想得到东南大学的教授聘书!”可朱君毅是那种“一旦变心,九头牛也拉不回”的男人。众人也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毛彦文万般无奈之下,想到朱君毅的好友吴宓。吴宓也觉得老同学、老朋友的做法有些过分,便积极地从中说和、斡旋。无奈,朱君毅去意坚决,坚决不肯回到毛彦文身边。最终,朱君毅与毛彦文的婚约解除,二人从此劳燕分飞。

就在朱、毛顿起情变,吴宓从中斡旋期间,而吴宓心中埋藏许久的对毛彦文的情愫,却不知在何时,又重新萌发了。于是,吴宓在尚未取得毛彦文认可的情况之下,就将自己暗恋她的心事告诉了亲戚朋友。随后,他又向毛彦文表白了自己的爱意。吴宓还表示,决意与妻子陈心一离婚,恢复自由之身,再与毛彦文结合。

吴宓的朋友们对此消息都感到非常震惊。许多朋友本着“劝和不劝分”的思想,纷纷劝说吴宓,希望他改变主意。吴宓的同事加好朋友陈寅恪劝他说:“学、德不如人,此实吾之大耻。娶妻不如人,又何耻之有?娶妻仅生涯中之一事,小之又小者耳。轻描淡写,得便了之可也。不志于学问之大,而兢兢惟求得美妻,是谓愚谬!”意思是说,娶妻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件小事,不必苛求完美,大丈夫应该把毕生追求放在钻研学问上。

陈寅恪又用杜甫的文句和李商隐的诗句为联,巧妙地嵌入吴宓的字——“雨生”,拿他打趣:

“新雨不来旧雨往,他生未卜此生休。”

面对老朋友的打趣,吴宓哭笑不得,于是又去找另一位好友——民国时期著名新闻家、报人张季鸾先生寻求理解。张季鸾也规劝吴宓:“做为穷秀才,就应当老实认命。拥抱黄脸婆自得其乐。”张季鸾认为,以吴宓的这种老夫子性情,与毛彦文这种现代时髦女子的观念根本不合拍;如若角逐情场,必以失败痛苦而告终。即最后侥幸抱得美人归,恐怕也会磕磕绊绊不断,苦多乐少。所以,还不如早点与陈心一复婚。

如果说朋友、同事们的规劝,都不能浇熄吴宓心中的希望之火;那么来自毛彦文本人的拒绝,简直把吴宓浇了个透心凉。面对吴宓的求爱,毛彦文不但一口回绝,还特别声明:朱君毅之后,她从未对任何人怀有爱情的感觉;如果环境所迫,她非结婚不可,她也只愿嫁给一个从未结过婚的男子。

在2007年大陆出版的《往事》一书中,作者毛彦文谈到了自己当年拒绝吴宓求婚的原因:

“自海伦(毛彦文)与朱(君毅)解除婚约后,她想尽方法,避免与朱有关的事或人接触,这是心理上一种无法解脱的情绪。吴为朱之至友,如何能令海伦接受他的追求?尤其令海伦不能忍受的,是吴几乎每次致海伦信中都要叙述自某年起,从朱处读到她的信及渐萌幻想等等,这不是更令海伦发生反感吗?”

但朋友们的规劝和毛彦文的拒绝,都未能阻止吴宓的离婚。1929年,吴宓与结发妻子陈心一持续了8年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对自己离婚这一选择,吴宓这样解释道:“余之离婚,只有道德之缺憾,而无情意之悲伤,此惟余自知之……余力主真诚,极恶虚伪,自能负责,不恤人言……”

离婚以后,吴宓并未真正与前妻彻底脱离关系,他们仍居住在同一座城市里。每月领到薪水以后,吴宓都会亲自回家,把生活费交给陈心一,然后立即回校。吴宓的朋友姚文青在《挚友吴宓先生轶事》中评价吴宓道:“宓于故妻陈心一女士,德性夙所钦佩,但敬而不爱,终致离婚,然至今仍书信往还。夫妇之谊虽绝,良友之情故在也。”

对此,毛彦文也有类似的回忆:

“吴君是一位文人学者,心地善良,为人拘谨,有正义感,有浓厚的书生气质而兼有几分浪漫气息。他离婚后对于前妻仍备加关切,不仅担负她及他女儿的生活费及教育费,传闻有时还去探望陈女士,他决不是一个薄情者……”

时光流逝,转眼间又是几年过去,毛彦文也已人到中年。她在拒绝了许多名士追求之后,终于决定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但那并不是吴宓。

1935年2月9日,33岁的毛彦文,在上海与66岁的前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喜结连理。当时,这局白发红颜老少配的婚姻竟轰动全国,各报均以“老牛吃嫩草”为噱头,抢着刊发消息。

毛彦文结婚的消息传来,对吴宓的打击可谓无比沉重。毛彦文原本也邀请了吴宓参加婚礼,可吴宓以工作忙为由表示谢绝。他看着毛彦文婚礼的喜帖,不由得赋诗道:

渐能至理窥人天,离合悲欢各有缘。

侍女吹笙引凤去,花开花落自年年。

此时,吴宓心中非常绝望悲苦。于是,他把对毛彦文炽烈的情感,化做了一首首情诗,以排遣内心的隐痛和惆怅。吴宓作了一组《吴宓先生之烦恼》的诗,发表在报刊上:

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

离婚不畏圣贤讥,金钱名誉何足云。

作诗三度曾南游,绕地一转到欧洲。

终古相思不相见,钓得金鳌又脱钩。

赔了夫人又折兵,归来悲愤欲戕生。

美人依旧笑洋洋,新妆艳服金陵城。

奉劝世人莫恋爱,此事无利有百害。

寸衷扰攘洗浊尘,诸天空漠逃色界。

类似的忏情诗,吴宓还写了很多。甚至,他还把这些诗拿到课堂上念给学生们听,而成为学生的茶余饭后时的笑料。但作为老师的得意弟子,钱锺书也非常同情失恋的吴宓。为了安慰老师,钱锺书还先后为他做了两首诗:

独行开径古争强,我法凭人说短长。

有尽浮生犹自苦,无穷酸泪情谁偿。

身同孤注伤徒掷,情入中年忏莫忘。

捣麝成尘莲作寸,饶能解脱也凄凉。

中年哀乐托无题,想少情多近玉溪。

一笑升天鸡犬事,甘随黄九堕泥犁。

“人世如棋局,变化无定形”。就在毛彦文与熊希龄喜结连理、过上幸福的生活之后,很快便抗日战争爆发,国难当头,民不聊生,人事变幻。为筹备军资,1937年底,熊希龄赴香港募捐,却突患脑溢血,终因医药罔效,回天乏术,最终溘然长逝。

毛彦文结婚仅3年,便失去了丈夫。当吴宓得知这个消息后,震惊之余,也为毛彦文深感悲痛。吴宓当时“万感纷集,终宵不能成寐”,于是便打开台灯,为毛彦文写下一首小诗,其中有“忏情已醒浮生梦”的诗句。

写完诗后,吴宓又躺回床上。可是,一阵阵思绪朝他脑海里袭来,竟然一夜未能入眠。吴宓感慨道:“此空前大劫之国难1937年遂于此终,觉地老天荒,一切都尽。彦嫁未满三载,得此结局!人生如小说戏剧,真到结尾收场时矣!”

这时,痴情的吴宓感到,自己也许还有获得芳心的机会。于是在熊希龄逝世以后,他再度燃起追求毛彦文之火。可是,那边毛彦文在经历了中年丧夫这一重大变故之后,彻底打消了爱情的念头,也彻底对吴宓关上了心灵的大门。随着1949年4月毛彦文去了台湾,吴宓追求毛彦文的爱情马拉松,终于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自毛彦文走后,吴宓吞声忍泣,埋首书斋,寄情诗词,聊遣愁怀。1943年8月20日,50岁的吴宓,在昆明写下一首题为《五十自寿》的五言诗:

平生爱海伦,临老亦眷恋。

世里音书绝,梦中神影现。

怜伊多苦悲,孀居成独善。

孤舟泛黄流,群魔舞赤县。

欢会今无时,未死思一面。

吾情永付君,坚诚石莫转。

相抱痛哭别,安心归佛殿。

即此命亦悭,空有泪如霰。

直至上世纪60年代,供职西南师范大学的吴宓,还请该校美术系的一位老师,根据照片画了一幅毛彦文的肖像,悬挂在自己寓室的墙壁上,日日观赏,夜夜相守。可见直到多年之后,吴宓对毛彦文仍念念不忘。

与邹兰芳的暮年恋情

上世纪50年代,吴宓开始了第二次婚姻——续娶重庆大学法律系毕业生、20多岁的邹兰芳为妻。

邹兰芳出身于地主家庭,两个哥哥又因参与武装叛乱被镇压。邹兰芳家境困苦,无依无靠。吴宓对她的身世非常同情,邹兰芳也感觉吴宓是自己最大的依靠,于是便经常登门求教,还经常以学生身份为老师缝洗浆补。不久,邹兰芳的举动打动了吴宓,二人很快便结婚了。

吴宓在与邹兰芳结婚之后,顿时感觉压力重重。原来,邹兰芳体弱多病,需常年吃药,在买药方面就是一个无底洞。而且她又有好几个侄儿、侄女需要抚养——他们都是邹兰芳死去的两位哥哥的子女。结果,吴宓收入的大部分,都用来贴补、资助邹兰芳这一大家子了。

吴宓在同好友姚文青谈及这第二次婚姻的时候,无奈地说:“非宓负初衷(他曾为追不到毛彦文而发誓说过决不再结婚),实此女强我,不得已而为之。以论此女学识,则英文不懂,中文不通;以论容貌(即探怀出半身小照以示姚文青),不过如此。”

但结婚后没几年,邹兰芳便不幸病逝。

虽然吴宓对这第二段婚姻感到无奈,可对邹兰芳还是非常挂怀的。在其住过、睡过的一间空房的单人床靠着的墙上,吴宓贴了一张淡绿色土纸,恭恭正正地写上“兰室”二字。他每每散步时,总要久久凝望着远方她的墓地。逢年过节时,吴宓也总要为她留一空位,摆设着碗筷,饭前总要默哀两三分钟;甚至在看电影时也多买一张票,为她在身旁留一空位。其感情真挚如此,真可谓是生死之交。

[简介]吴宓(1894—1978),原名陀曼、玉衡,字雨僧、雨生,笔名余生,陕西泾阳人。著名学者。少年即受到清初关中学者李因笃等人朴实刚健学风的影响,打下良好的国学功底。1911年2月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学堂,从此开始6年清华生活。1917年9月赴美留学,进入弗吉尼亚大学,主攻英国文学;1918年9月转入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主攻欧美文学。1921年5月回国,先后任东南大学、清华大学、东北大学、燕京大学、四川大学、武汉大学、西南师范大学等校教授,讲授西方文学和世界文学等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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