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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土炕

炕,是一个绯闻缠身却又充满幸福回忆的安身卧具。

至少在长城以外,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当大雪给原野盖上了一层几尺厚的雪被,那么行进在风雪里的人内心的最大愿望就是走进一个温暖的房子。

“冻坏了吧?快!来!上炕里,炕头这儿热乎。”这是在屋子里享受温暖的慈祥的老太太常说的一句话。

可以说,在秋粮进仓、初雪纷飞之后一直到“七九河开”的几个月里,炕是一个舞台,也是避难所。短暂的白天很快就会过去,太阳好像是遥远的事情,只隐约把多余的光扔过来一点。

而寒冷的黑夜发出脆裂的声响,严峻而漫长。

这时候躺在炕上,被晚饭烧灶的余温慢慢送进没有季节限制的梦乡,简直是一个危险的不由自主的旅程。

盘炕看起来并不难,无非是将一些土坯像现在做迷宫那样排布起来,上面再用同样的土坯搭成炕面,之后再用泥抹上一层,烤干之后再铺上一层用高粱杆编织的炕席,也有用芦苇甚至用皮子或毡子直接铺在炕上的。

是这样吗?不尽然,当你看见有的人家烧饭的烟不从烟囱出来,反而从灶坑往出滚滚的时候,最大可能是他家的炕建造的有问题。

也有大风的捣乱,一会儿再说。

盘大炕,要是能有砖当然最好,但是古老的炕还都是用土坯搭建的,它的基本工序如下:

首先要用土坯排布成带有烟道的格局,这时候特别像游戏里的一些迷宫,烟道互相联通却拐来拐去。要是再不好理解,就回忆一下某些城市地铁高峰期分流的栏杆,基本上道理和形式差不多。

一般的炕道或叫炕洞横向有3~4行,每个炕洞之间交错留下几个通道,供携带热量的炊烟任意流窜。

在支撑炕洞的壁墙设计完成后,第二步就是在炕洞里填土。

一般不能填沙子,沙子冷热剧烈,不宜慢火熨帖人。黑胶土为好,它吸热慢,散热也慢。这层土的作用就是当灶里的烟携着热量路过的时候,把热量尽量多地吸收进来,存储着为夜晚保暖用。

垫这层土也有讲究,首先它的平均高度要与灶的口看齐,其次还要注意,从灶口到烟囱根下有一个不经意似的坡度,它的作用是万一出现零级风的时候,烟也能缓慢爬坡上升到烟囱里。

在北方,大多的房子是偏西北东南走向,所以主炕也叫大炕一般烟道是东西向的。有的人家在设计炕洞的时候,每隔一段留下一个储灰坑,每隔上半年一载,会从炕沿下的对应位置掏开,把积攒的灰掏出来,炕洞就通畅了。

另外,在烟囱根下也要留一个积灰坑,因为爬到烟囱根下的家伙们不再喜欢携带重物,它们要轻装冲出烟囱,冲向蓝天,像自由的灵魂,最后连形状都不想要了。

炕洞盘完之后,接下来就是炕面。

用土坯做的炕面就是把土坯平着搭在炕洞墙之上,齐齐排满之后,缝隙间要塞进一些细土末,之后在土坯上先涂上一层一指厚的泥,抹平阴干。

这里选土和泥也有技巧,我说不好,但是我知道合适的配比会在泥皮干了之后不裂缝。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下一道工序:最后的一层泥皮。

关于阴干,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凡是阴干的泥都不易龟裂。有心急者抹完泥后着急点火烤干,结果出现干枯河底的龟背纹,这是失败的做法。

最后一层泥皮要抹得薄而平,主要考虑舒适和美观。有的会加入一些米汤和泥,泥沙配比也要讲究。否则,以后睡在炕上,沙子或土末会从炕席缝里钻上来,那很不舒服。

在大炕的北侧最边沿要安装一块平整的木头,叫炕沿儿。

这个木头的长度要超过炕一点点,两头嵌进墙里固定。安装前尽量用木匠的刨子推平,还可用细砂纸打磨下,令其光滑。

炕沿儿是重要的休闲场所和社交舞台,必须搞好。一般情况下,自家里除了老人,睡醒起来后很少再躺在炕上,否则会被视为生病了。所以大多数在家的时间是使用炕沿儿,偏腿一坐,海阔天空。

倘若外人来了,如果不是路远的亲友或者长者,一般也不会拖鞋上炕,依旧是炕沿派。

我们那里的房屋结构,大多数人家至少是两间房。

与院子连接的叫“外屋”,从外屋沿着墙上的门进来后的一间叫里屋。

锅灶一般安在外屋,与炕洞相连;但是在冬天,里屋会增加一个小炉子,平时用于烧开水。

一般人家只有一个南边的大炕,承接着珍贵的冬季阳光。人口多或孩子大了的家里也有沿着北墙搭建一副小炕的,一般叫北炕。北炕要比南炕规格低,大多是姑娘大了睡觉的地方,白天也是她和闺蜜们的天堂,嗑瓜子、谈论小伙子们,欻嘎拉哈、打扑克等。

还有一种房子是两间或是三间打通的大通间,除了大车店这种经营场所外,一般做大通间都有其他的考虑。比如丫蛋儿家就是两间打通的大通间,目的是可以装下几十个人看他们在炕梢表演的二人转。

大通炕很有气势,很像一部长篇小说。炕头的老人们在说一个几十年前的事情,炕梢的孩子们打打闹闹,互不干扰,自然地形成两个世界。

在我们那里,印象中河北移民较多,与山东移民比,河北移民似乎不太讲究整齐,也不太会过日子。但是,备受河北人嘲笑的是山东人的窗户很小,窗沿儿有些高。那样对采光不利,但是私密性好。

后来我私下揣测,除了习惯原因外,当年闯关东的山东人中有很多参与过义和团,或者有响马迫害背景,是不是他们把窗子修的小一点,为的是避免土匪或什么人偷窥、偷听呢?

也许有,但是没见过这方面的研究。

我见过的最讲究的大炕是达斡尔人的。

他们的传统大炕有三面:南边是主炕,西边是给客人坐的单烟道小条炕,北面类似于刚才说的北炕。一般客人来窜门,只能坐在西炕上,炕中间有张小方桌,主人坐在一边,客人坐在另一边,茶水就放在中间那张小方桌上。

匆匆的观察,让我感到大炕礼节的完整和森严。

有人认为达斡尔族是过去契丹的一支,而契丹是大辽的主体民族。经过耶律家族和述律家族200余年的联手努力,契丹将游牧与农耕文明成果完美糅合成一块当时欧亚大陆上的文明蛋糕。

灭国逃亡之时,这支契丹人带上了他们在农耕、牧猎、渔业、商业方面的所有记忆和技能。

大炕盘完之后,就该准备给它铺上一张崭新的炕席了,我们那里的炕席是用高粱杆的皮编成的。

编织过程也有很多工序。

先是将秫秸外边的叶子用刀刮掉,包括叶子根部那些突出的疖子疤瘌,然后用小刀对准一端,切进去之后做一分两半之势,倒拉秫秸。

被劈成两半的秫秸先要掸上水焖一会儿,让它恢复深秋时的柔韧。

接着把它们平铺在一块硬而平整的地面上,用大石磙来回碾压,直至它们的体型全变成带鱼体,且看见秫秸瓤与皮几近分离位置。然后找一块平整的木板垫着,抽出一根被带鱼化的篾片,用小刀斜斜按进有瓤的这侧,拉动篾片,去除秫秸瓤,使之成为薄而透明的纯粹篾片,备用。

开始编的时候,先搭个骨架,这部分基本上是一领炕席的中心。

搭骨架时,可以隔二拿二,也可以隔二拿一。也就是说每挑起纵向的两根席篾压下去一根横向席篾。如果想不出来,到商场观察一些手工艺品的编织纹路,就能明白了。

在悠久的过去生活中,炕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部分。

比如,很多的生命在炕上创造,小孩子落草要在炕上,生老病死也离不开炕。一个人,只有到了告别世界之后,才被人从炕上挪到地下的门板上,才永远告别了炕。

在当下话语中,炕被说成是“冬暖夏凉”的宝物,治疗风湿、脊柱侧弯等疾病,但是我们从小在炕上长大的人却分辨不出这么多,只用一句话来概括,叫做“接地气儿”。

既然炕在北方人的生命中曾经扮演自始至终的角色,那么关于炕的风言风语、歪理邪说、赞美与挖苦就十分丰富。

由于与睡觉有关,在隐喻的言语里,“炕”与情色有着一直不断的联系。

“滚大炕”是旧时人们对成人行为的一种说法。

但是放在具体的句子里,有着不同的意义。如果说谁“滚大炕”,那么可能是指某次行为;要是说谁是“滚大炕的”,那可能是职业行为,不管是否有经济关系。

大炕被一张炕席连接成平整的面孔,尽管没有明显划界,但是大炕特别是南边主炕还是有功能分区的。在晚上,睡在炕头一端的,必是家中长辈如爷爷奶奶,因为他们身体弱、“火力低”;接下来是父母和幼小的孩子,一是因为父母也比较“火力低”,二是方便照顾不擅长自理的幼小生命;往往住在炕梢也就是烟囱跟下的是青壮年成员,因为烧火后的热烟走到烟囱跟下时,已经耗尽了绝大部分热量,开始准备逃逸人间了,故而那里是大炕中最凉的区域。

在烟囱位置所在的墙上,往往还留下一个缝隙,插着一块木板或铁片。

这相当于热量调节阀。

外边的温度低或者风力大的时候,把木板或铁片向里推,让烟走得慢一点,反之,向外拉。

在最具规模的大车店里,往往能出现三、四间房子的南北炕,那样的房子至少九条檩甚至十一条檩宽,为南来北往拉脚的、跑生意的人遮风挡雨,南北大炕上人挨着人,五方八地的口音汇聚,真假身份的胡侃……

所以,那样的大炕,也是人性暗处的海平面,是潜意识的表层,故而发生过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和令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那不是今天的主题,它会与之前说的《谷草垛》一样,成为虚构小说《大炕》的关注内容。

前边说了,炕不好烧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戗风,就是风向不顺,压迫烟囱里的烟出不来,烟们没办法,只好从来出来,向去出去了。

这时候,全家人都活在呛人的险境里。

(20201014,呼和浩特,王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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