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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腌咸菜

作者:顾成兴

入冬,种下的麦子出青,垩了化肥,打过麦泥,挖好墒沟,田里的活儿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本村没有开挖生产河、加固圩堤的任务,男劳力就会被调动去县上或市里的大、中型水利工程。女人们留在庄上拾掇些零星农活,兼顾照应家里老小。这段时间劳作不太辛苦,可以腾空抽身张罗着腌菜。

腌菜是农家日常必需,一日三餐顿顿俱备。早、晚喝粥全凭它佐食,正餐午饭难得见荤腥,蔬菜也须应季才有,最常伴着的还得是腌菜,即使有其他菜,同样要有腌菜辅衬、补充。一年四季,腌菜各式各样:腌瓜子儿、腌萝卜干儿、腌小青菜、腌野麻菜、芥菜等等,为主的便是这冬闲时腌大棵青菜。腌上满满一大缸,一家子从冬吃到春,一直接到夏秋,晒干揣进坛子里能藏上好几年,被称为“老咸菜”,南方人美其名曰:梅干菜。这“老咸菜”呈黑红色,年份越久颜色越深,别有风味。

腌菜的主料是青菜,但这青菜却有讲究。青菜虽然极普遍和常见,可本庄邻近周围生长的青菜并不是腌菜的首选。本地通常有两类青菜,仅作为食用蔬菜的青菜和长菜籽的油菜,它们从菜秧到长大抽薹前都可作蔬菜食用,蔬菜抽薹后,茎叶渐渐枯黄;油菜抽薹后,节节拔高,茎长成枝干,菜叶也被菜籽荚取代。它们可供食用期内,高不过尺许,叶梗粗短,菜叶如葫芦瓢,虽然也可以腌制咸菜,却只适合小批量洗净切碎腌制“鲜咸菜”,不能保存过久。

南乡和西乡的垛田长有一种大棵青菜,高总在2尺上下,菜叶状若汤匙,叶梗颀长白里透青,叶片碧绿,这才是上好的腌菜。

一条条菜船几十里水路“吱吱呀呀”而来,停靠庄四周几处大码头。菜农上岸沿街叫卖,女人们闻声而出,陆续聚到船边,一番讨价还价后便着手挑选过秤。

各家称好摆放几摊,记牢捆数和斤两,一一与船家结算。有给付现金的,也有回家称稻谷兑换的,结算完毕分别喊家人一同扛回去。菜到了家,不能急忙忙要腌。新鲜的青菜比较挺括、脆嘣,经不起拉扯,容易折断。腌制前,须得晾晒几天,待青菜瘪软打蔫没了“性子”方可操作。

冬日的村庄一片萧肃,褐色树木,土黄的泥墙,茅屋顶的灰白,满目恓惶、冷清。突然间,各家天井里、院墙上、房顶上到处晾着青菜,村庄街巷、桥面两侧铺满了青菜,随处可见的“白玉翡翠”给寒冬添了生气和活色。孩子们上学和回家的途中,一路检阅成排列队的青菜,在这褪了颜色的季节里,满眼莹白碧青的景象,令他们感到新鲜,心情也为之舒展开来,追撵着啄食菜叶的黄的、花的、黑的、灰的老母鸡、大公鸡,小鸟一样轻松自在。

提着储存了许多日子的半篮鸡蛋,到街口商店,称了斤两算了账,再称了十来斤粗盐拎回。女人剥了棉衣,只一件紧身夹袄,忙开了年复一年的生计大事。水桶、澡桶、“腰子桶”、面盆等全部用上,收拢了晾好的青菜,一趟趟到码头提水,倒满澡桶,一桶一桶地洗菜,一遍遍地清汏。洗清的菜堆满桌上、凳上,又摘下门板堆放。

洗完青菜等着沥水风干的间隙,喊半大的孩子帮忙,盘出屋角的大瓦缸,冲洗、擦抹得干净透亮。澡桶也清理一番,摆放地面,抱一把青菜均匀铺在澡桶里,桶底撒上盐,再抓一把盐塞进菜梗之间,双手用力搓揉。

接着,搬来凳子放在大瓦缸下面,把桶里码好盐的青菜取来,站到凳子上,努力地弯下身子,将它们整齐铺放缸底,放好一层,撒上一层盐,再放一层。这时,还得换上一双洗得锃亮的雨靴,翻身下到缸里,在铺放的青菜上踩踏。然后,从缸里爬出,进行又一轮操作。腌毕封缸,剔除的黄叶菜皮、揉断掉落的残梗,统统撒上盐搓几搓,铺在菜缸最上层,临末压上石头或砖块,盖好缸口。

腌菜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活儿,来来往往,站起蹲下,爬上爬下,相当累人。往缸底放菜,高个儿腰身硬十分费力,矮个儿够不到缸底,有力用不上。头钻进缸里使力气,气闷心慌,体弱的人弄不好会发生晕厥。忙一刻,稍缓一缓,直一直身子,扑打扑打腰腿,却不敢歇息。

日子要往下过,这菜还得继续腌下去。菜一层一层垫放,高度越来越高,人站在上面有些打晃,双脚使力又得平衡稳定,时时留神小心以防摔倒。几乎一整天的洗菜、搬菜、搓盐,女人的一双手冷水泡、寒风冻、盐浸渍,红得像胡萝卜似的,皮肤鼓肿几乎一触即破。腌好一缸菜,早已腌透的是女人的这双手!

半个把月过后,揭开菜缸,盐卤汁已经漫出,这菜也就腌熟。推开石头、砖块,掀开面上的烂菜皮梗,伸手抓住一棵菜根,拽拉出来,但见叶色翠绿,菜梗澄黄剔透,令人垂涎。咬一口“嘎嘣脆”,咸鲜里夹着甜,甜中带点酸,绝对开胃下饭。

于是,日常饭桌上咸菜成了担纲主角,不是现切的鲜咸菜,就是滴几滴菜油随饭锅炖好的熟咸菜。

烧菜时,也经常以咸菜相配,咸菜烧豆腐最为经常,依着时节变化,还有咸菜烧茨菰、咸菜烧蚕豆、咸菜烧小鱼、咸菜烧黄豆等等,有人家还会直接将咸菜的盐卤放进菜汤代替盐。

虽说粮食是人们命根子,可少了咸菜再香的大米饭、粥也不能顺利入肚养命。即使山珍海味,离了个“咸”字也会味寡失色。生活五味酸、甜、苦、辣、咸,唯有咸味最为恒久。

腌菜味道,农家的孩子忘不了,也不敢忘。那味道永远是那么熟悉,有母亲忙碌的身影,有茅草屋的轮廓,有兄弟姊妹团坐桌前的温馨,有时光岁月的留痕。

来源:12月2日《泰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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