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山有树 致远

亲戚从甘肃老家寄来一些莜面和豆面，立刻勾起我对莜馇面懒疙瘩的馋渴。套用小时候母亲说我们弟兄几个嘴馋时惯用的一句话，馋虫已经爬到我的嗓子眼上了。

是啊，怎么能不馋呢？那莜面和馇面混合后散发出来的香味；那莜面和馇面混合做成面疙瘩，再加上土豆块一起煮熟后从锅里溢出来的香味；那莜面和馇面加上土豆做成面，再调进一些家乡特制的带着几缕芹菜或云芥菜叶子的浆水后，从锅里溢出来再飘起来的香味；这样做出来的懒疙瘩，滴两滴辣椒油，再就着家乡特制的韭菜加杏仁的咸菜，或腌制的洋姜（鬼子姜）亦或萝卜干咸菜一起吃，那个香啊……想起来满口的唾液腺就往出涌口水。

莜馇面懒疙瘩之所以香，得益于它的食材搭配得好。

莜面和馇面是各种米面组合中最佳的搭配，是绝配！莜面者，莜麦之面也。莜麦，也叫油麦、玉麦，是燕麦的一种，属于燕麦中的裸燕麦（与皮燕麦相区别）。馇面者，豆面也，主要有豌豆面和扁豆面，而我的家乡最爱吃的是扁豆面。我小时候，莜面是用石磨磨出来的。农村人在用石磨磨莜麦之前，得先把莜麦放在锅里炒一下。莜麦有很强的柔韧性，如果不炒干，是很难磨成面的。假如把生莜麦从磨眼里灌进去，你会看到，随着石磨的转动，等它从磨口里转出来的时候，仍然是完整的莜麦粒，或者顶多就是把它磨破了，变成大麦麸片一样的片状物。炒干了的莜麦才能磨成面，但也只能是磨成很粗的带有好多“麦麸片”的面。炒过的莜麦是可以吃的，而且吃起来很香。我小时候和几个弟弟经常推着石磨磨面，只要是磨莜麦，我们就一边推着磨盘转圈，一边抓一把炒熟的莜麦吃。莜面吃起来也很香。小时候晚上下学回家，家里往往没有吃的东西，父母亲还在地里干活，我就偷着从面缸里取半碗莜面吃。长大后，我的肠胃一直不好，母亲说，那是你小时候吃生莜麦面，把胃吃坏了。不过，莜面一般是不用它单独做面吃的，因为它太粗，吸水性又强，做的面又硬又扎嗓子，口感不好。馇面是不能生吃的，它有一股很浓的豆腥味儿（我老家的人叫馇腥味），不好吃。只用馇面做的面也不好吃。虽然做熟了，豆腥味儿却还在。只有把莜面和馇面按一定比例（比如4比1或3比1）混合在一起做出来的面才好吃，特别的香！二者一组合，馇面的细与绵化解了莜面的粗和糙，莜面的麦香味中和了馇面的豆腥味，二者原来的缺点都没有了，反而产生了预想不到的好的口感和香味。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不加调料的肉是不好吃的，单独的调料也是不好吃的，只有把调料按一定比例加进肉里一加工，使二者合二为一，才奇香无比。

懒疙瘩的香，除了莜面和豆面的搭配之外，还源自两种重要的配料：一是土豆，一是浆水。我的老家以盛产土豆著名。我小时候，天天吃土豆，煮着吃，烤着吃，炒着吃，和进面里吃。不管做什么面，几乎没有不加土豆的。莜馇面懒疙瘩里，尤其不能缺了土豆——缺了它，就缺了一种关键而特殊的味道，就不再是人们心目中的那个莜馇面懒疙瘩了。加了土豆之后，懒疙瘩除了原有的面香之外，又增加了土豆的香味，除了面含进口里的感觉之外，又增加了一种土豆含进口里的那种又绵又沙的感觉。这是一种吃一口，能让人既想慢慢回味，又想马上再吃第二口的感觉。为此，母亲做莜馇面懒疙瘩时，她切的土豆块总要比做其它面时切的大一些。浆水和莜馇面懒疙瘩的搭配也属于绝配。莜馇面的香味、土豆的香味和浆水的香味这么一掺和，就喷发出一种新的扑鼻的清香，将一种农家家常饭的饭香推向极致。

但是，我的弟弟妹妹和侄子们，我的那些长期生活在家乡的亲戚朋友们都不同意我的说法，他们说：“莜馇面懒疙瘩有什么香？还是白面馒头和鱼虾大肉香啊！”有一次，我请一位山东的同事吃家乡的莜馇面懒疙瘩，问他：“好吃吗？”不料他看着我笑了一下，回答说：“好吃，……但是，我有点吃不习惯。”我一时无语。后来我明白了，我感觉到的香味，其实是我小时候吃习惯了的味道，那是一种恒久刻印在我的大脑里而且历久弥新的味道，是一种很个人很个人的感受和记忆，它只属于我。

如果说莜馇面懒疙瘩的香具有相对性的话，它的营养价值则是不容置疑的。请看“百度百科”的介绍：

燕麦的营养价值：

燕麦是一种低糖、高营养、高能食品，性味甘平，能益脾养心、敛汗，有较高的营养价值。……燕麦富含膳食纤维，能促进肠胃蠕动，利于排便，热量低，升糖指数低，降脂降糖，也是高档补品之一。

小扁豆的营养成分：

1.籽粒含蛋白质约25%，脂肪0.7%，碳水化合物60%及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营养元素。

2.小扁豆可以提供蛋白质和能够降低胆固醇的可溶纤维，它的含铁量是其他豆类的两倍。

3.小扁豆中维生素B和叶酸的含量也较高，叶酸对女性非常重要，可以降低胎儿畸形率。

4.深色扁豆里的色素有抗氧化剂的作用，可以预防心脏病和癌症，抗衰老。

这里的燕麦，即我们家乡的莜麦；这里的小扁豆，即我们家乡种植的扁豆。近些年来，这两种谷物的营养价值在社会上得到普遍认可，认为它们富含的营养成分比人们常吃的小麦、稻谷等主粮要高得多，并因此推崇它们为“九粮之尊”。

我曾经有点好奇，为什么把一种家常而又可口的饭食叫“懒疙瘩”呢？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这样一个懒媳妇，一天到了饭点时刻，丈夫催她做饭，但媳妇懒得做，为了省事，于是就把莜面和馇面和在一起，加了水胡乱搅拌了一下，用筷子一疙瘩一疙瘩地直接拨到锅中，煮熟，再浇上浆水，盛一碗让丈夫吃。丈夫虽然认为她这是偷懒支差，但是尝了一口，倒觉得非常好吃。于是就把这饭叫“懒疙瘩”。此种说法或许只是人们编造的一个玩笑，不无诙谐和想象。但就其命名的依据来说，似乎不无道理。因为莜馇面懒疙瘩的做法和工序确实比较简单省事，算得上是一种“懒人饭”了。

我也会做这种“懒人饭”，一方面，小时候常看母亲做，大概的做法和程序也就知道了；另一方面，我结婚后帮妻子做饭，也有不少实习锻炼的机会。但我做的懒疙瘩，不一定都是莜面和馇面搭配，家里没有馇面的时候，我也用荞面或者白面与莜面搭配，虽然少了些莜馇面组合的味道，但也另有一番风味。

做懒疙瘩的第一步是和莜面，老家人叫搐莜面（搐的意思是让莜面充分吸水，使粗糙的莜面发胖变软。这里的“chu”找不到合适的字，姑以“搐”字代之）。所谓搐莜面，就是把莜面撒入盛着热水的盆中，用筷子搅拌至浆糊状。水一定要热，凉水搐的莜面太硬，口感不好；搅拌的面糊不宜太稠，如太稠，片刻间它就会变成搅团一样的面团，无法达到充分吸水使其变软的目的。

莜面搐好之后得等一会，让它有一个渐进吸水的过程。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先做些别的，比如炝浆水、准备各种小菜、削土豆皮等等。浆水我家里有，是妻子自制的。切好葱花，锅里倒进少许花生油加热，然后把葱花扔进油里，只听“刺啦”一声，香气立即四溢，立即把浆水倒进去烧开。这叫炝浆水。杏仁加韭菜的咸菜我家也有，是从网上买到炮制好的杏仁之后，加上韭菜自己腌的。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热菜。土豆削皮之后切块，然后放在锅中稍炒片刻，再用水煮。

搐好的莜面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了。这时候你再往莜面里加一些馇面并搅拌均匀。如果没有馇面的话，就以荞面或白面代之。加多少荞面或白面为宜，一要依据前面所说的比例，二要依据面搅拌的软硬程度，和成的面既不能太软，又不能太硬，太软了滴进锅里的面就成不了形，甚至会化成粥，太硬了则口感不好。

滴懒疙瘩是一项稍具技术性的活儿。母亲是把莜馇面拌在一个较小的面盆中，然后拿锅铲从盆中挖出一铲，再用一根筷子将铲上的面一滴又一滴地拨进锅里。拨进锅中的面疙瘩，长约1.5至2公分，粗约0.5公分左右。这时，要不断往灶里加火，始终保持锅里的水是翻滚的开水。拨一下或几下，就把筷子伸进锅里的开水中蘸一下，让黏在筷子上的生面脱落到锅里。前几年，妻子为了省事，专门从网上买了一个滴懒疙瘩的漏勺，把和好的面倒进漏勺里，然后用铁勺之类的工具挤压，漏勺里的面自然就会滴到锅里。但是，我嫌清洗漏勺比较麻烦。两个人的饭，筷子拨很快也就拨完了，用不着再增加一样工具，完了清洗反而费事。所以，我还是用筷子拨。

说话间，我的莜馇面懒疙瘩就做好了。调进事先炝好的浆水。再摆上几样小菜。饭桌上顿时升腾起扑鼻的香气。

这不正是当年母亲做出来的那种味道吗？

就是这种味道，多少年来一直把我和家乡联结在一起。年龄越大，感觉这种联结就越紧密。

吃着这种味道，我总会想起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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