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胡饼，是当年人人惦记长安风味

炉里现打的热乎烧饼剖开白气蒸腾，馥郁香溢的浓汤里捞上一块肉来，快刀细细剁碎，掺入些许青红二椒，刀刃一铲一托，通共夹进饼里。

看着就饿。走到《长安十二时辰》的捣衣巷，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

不错，就是如今西安名小吃“肉夹馍”。

先不掰扯这三个字是怎么个倒装结构。

且看这家店铺，卖的“肉夹馍”，却叫“腊彘饼肆”。

讲究吧？其实“腊汁肉”，本来就该是“腊彘肉”。

彘是猪都知道，而腊汁肉夹馍之所以被附会为西汉开国大将樊哙所创，就是因为这位猛人在剑拔弩张的鸿门宴上，把霸王项羽赐给的彘肩（猪肘子）放在盾牌上，用剑剁着吃。

樊大将军吃彘肉不假，这是《史记》说的。不过肉夹馍也好、饼夹肉也好，都不大可能是他发明。

因为他不太可能吃过饼。

唐人喜欢胡食，而胡食中最为有名和常见的大概就是“胡饼”。

“胡饼”一般没有馅料，以小麦面粉为原料，制作时适当加一些油，并在上面撒上芝麻，经过炉内烘烤。

看了这描述大概你会点头。没错，小了类似芝麻烧饼，大了就像是馕。

虽然今天说起胡饼，多数时候与唐代挂钩，但实际上，胡饼流行起来要早得多。《续汉书》里写过东汉时，“灵帝好胡饼，京师皆食胡饼。”

张骞、班固先后凿通并恢复的通路，引领过第一波的西域物产进入长安。

吃饼来自西域，所以樊哙应该没那个口福。

书圣王羲之不止有口福。当时东晋，重臣郗鉴要选女婿，仰慕王谢风流，尤其听说王家诸子皆是俊秀，于是派人去相亲。王家的子侄辈都正装危坐，持重以待。只有王羲之，敞着怀在一张靠东的床上歪躺着，没事儿人一样啃着胡饼。

“啮胡饼，神色自若。”

接到回报，郗鉴欣然说，“坦腹东床吃胡饼的那小伙，就是我家女婿。”

“东床快婿”这个成语得以问世，得算道具胡饼一份功劳。

不愧是书圣，人家的饼里真能吃出老婆。

话说这腊彘饼肆用来夹腊汁肉的“胡饼”，值得称道，因为不是那种用电饼铛速成出的所谓“白吉饼”，而是真正手工揉制掺了油的面团慢火烤制的传统烧饼，千层起酥，一口下去纷纷唰唰，不用手掌接着可不行。

面粉掺油，不光为了口感，也为了耐于保存。当年西域人为了能横跨戈壁黄沙，抵达下一处绿洲，想出这种既能久放还能保证一定口味的干粮制法。

胡饼在大唐长安能有多流行呢？

白居易曾做过一首很顽皮的诗，像是今天将自己吃的美食晒出来馋别人、号称“报复社会”一样。

当时他在忠州（今重庆忠县）做刺史，他的好朋友杨归厚在隔壁的万州当刺史，白居易送去一首诗。

“胡麻饼样学京师，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与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

白乐天的诗句以浅显平直闻名，其中那种挑逗朋友口腹之欲的意思一望可知。

不过他还是厚道的，不像今天我们“云晒美食”馋朋友，白乐天给杨大使真的寄了胡饼（是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就不得而知），而且特意点名，这是学着长安地道风味做出来的，专门给你这贪嘴的家伙品鉴。

诗里可能唯一不好懂的“辅兴”，是指辅兴坊，即长安朱雀门街西第三街头、景曜门内，由北往南数第二坊，大概相当于玉祥门外大庆路北与环城路北段之间。辅兴坊向西直走，经过休祥坊、普宁坊，就是开远门。往来河西乃至西域，这里是必经之路。

所以自西而来、西出长安的胡商经常在这里经过、聚集，辅兴坊的胡饼做的地道闻名，也就顺理成章。

至于油脆起酥的胡饼为什么在唐代翻红，原因大概也很好解释。因为唐代的主要烹饪手段是蒸和煮，煎和炸尚未普及。那时又没人考虑热量的问题，能吃得饱、进而还能吃得香，就比什么都值得称道。

说起来，别看现在西安常被调笑为“碳水之都”，面食关中的局面在那时大唐长安尚未形成。

最常见的主食，其实是黄米饭和白米饭。黄米饭即是粟，即小米。从石器时代直至唐代，北方人的主食都是被称为“谷子”的粟米。而因为唐代气候温润，水稻在关中、关东、河北各地都能种植，所以白米也是大行其道。

反倒是小麦，制作成面粉相对耗费人力较多，所以虽然也算普及，但是价格普遍比米和粟要贵。所以如今大部分吃面食的知名花样，那时尚未萌芽。

那时长安人用小麦面粉做的更多的是精细的吃食。

没错，就是点心。精巧细致用料少，利用面粉可塑性高，做出种种造型，既能炫耀手艺，又是相对高等的食材。

而“点心”这词，也来自唐代。别看现在的“点心”是名词，指面食为主的糕点小吃、饼饵果品。在起源的唐代，“点心”本来是个动词。

大概意思便是“点一点心中饥饿”，用“茶食”或是饼饵果品之类的小吃先垫一垫肚子，等待正餐。

唐代的孙頠在《幻异志·板桥三娘子》里写了一个关于饼做点心的魔幻故事。“有顷，鸡鸣，诸客欲发，三娘子先起点灯，置新作烧饼於食牀上，与诸客点心。”

这个三娘子开黑店，使用妖术，用一套复杂的灵力驱动系统做出胡饼，给客人当点心。吃过的人就会变成驴子，供她驱驰劳作，算得上魔法版的孙二娘。

话说，知道这个故事还能吃驴肉火烧吗？

想到这里，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夹烧饼，心里感叹，真的生活在大唐也是不容易，吃个饼都要小心被人做手脚。还是就在这《长安十二时辰》体验一下一日穿越就好，胡饼敞开吃，既不贵，也不会变驴子。

不过真要较真，唐人真要在胡饼里夹肉吃，大概也不会是猪肉，更不会是牛肉，大概率是羊肉。

为什么？正好，那不，“西羊肆”，想必是个卖羊肉的铺子，咱们去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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