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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在青苔上

家乡的古井,是一个奇观。眼看着要倒的样子,可能已经屹立了千百年。小的时候,在炎热的夏天,奶奶总是在晚饭前,用一个篓子吊着一个西瓜放到井里。吃完晚饭后,孩子们就迫不及待的要奶奶切西瓜。瓤沙沙的,冰凉并不冷的透心甜,这种感觉不是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能比得了的,冰甜不伤身体。

不是家家都有水井,祖先们在此落户以后,为了解决吃水难的问题,在街南,街北,村西的多个位置修了水井,供应周边的村民们饮水。水井口上方窄,下方宽,呈酒坛子形状。井水来自距地面以下几十米左右的地下水,或者为山上渗下的山泉水,清澈甘甜。村民们用扁担挑着两只水桶往家里运水,或者拎着一只桶往家搬水,兄弟姐妹多地就一起往家抬水,要是家里的水瓮大一点,需要挑几扁担回家,或者多走几个来回,在狭长的铺石街道上留下了湿的痕迹,那会的人们一点也没觉得用水困难。要是洗衣服,村民们有的就在井台边上揉洗,用水更加方便,有的洗衣服在村中间的河边,边洗,边冲。

父亲陈玉坤由于工作的关系,能经常从乡里拿到免费的电影胶片,一次拿两个,也就是两个电影。放学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门的我,早早就先于其他同学回到家了。在家里就能听到爸爸的摩托车的声音,这是当时村里唯一的摩托车。时至今日,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或者在老家的路上看到骑摩托车的人,还是会想起爸爸的样子。“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我和姐姐奔跑到房子后面,等在爸爸来的路上,眼巴巴的盼望着爸爸的摩托车把上或者后座上,挂着什么好东西。一般的规律是,车把上挂好吃的,后座上会拉着电影胶片。如果是电影胶片,爸爸总是大手一挥,把放电影胶片的铁盒子交给我,而我乐滋滋的一只手提一个箱子,大踏步的往大队门口的场院走去。路上碰到放学回来晚的同学,总是迎上他们高兴的眼神,被问到:今晚看电影啊。我总是骄傲的回答一个字:嗯!到了大队以后,我就把铁盒子交给村干部陈洪远,也是播放员,他那里有个非常老式的电影播放机。陈洪远接过电影胶片铁箱子,总是稳步走向大喇叭播放机,打开开关,清一清嗓子:全体村民请注意,全体村民请注意,今天晚上放电影,今天晚上放电影。然后会回过头问我,是什么电影来着。

狼吞虎咽的吃过晚饭以后,孩子们穿梭在拿着马扎前往看电影广场的大人们中间,急急的往前跑。生怕别人占了他们的好位置。邻村也会来很多人,大家围着挂着电影幕布的周围坐下来,孩子们则会坐在电影幕布后面看电影,因为反正也看不懂字幕。路过陈洪鑫大爷爷门口的时候,他总是会对我喊一声:去大水库揽澡去啊。由于老是和他本着伴儿去游泳,再加上他的特长,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我都40了,他还是会每次见到我就喊这句话。

姑爷爷武占冒会拿一个小桌子,点上瓦斯灯,桌子上摆上瓜子,糖豆,还有很多忘了名字的好吃的,在小广场的一边支起来。小孩子们会趁着电影还没有开演之前的空隙,争先恐后的拿着大人们给的一毛两毛去买好吃的。姑爷爷对我很好,小学的校门和他家门口隔着河对望。我每次不写作业,被老师撵出来,脖子上挂着书包,手里搬着凳子,在校门口罚站。姑爷爷在他的家门口摆桌子卖零食,会隔着河喊:又怎么了,朝明啊,让老师又撵出来了啊。然后颤颤巍巍的拿点好吃的零食,过河送过来。

小广场旁边就有一口古井。经常看着看着电影,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人会高喊,有人掉井里啦。于是人们会自觉地让开一个圈子,让会水的人下去救人,其余的人则波澜不惊的继续看电影。最厉害的是,掉到井里的人被捞出来之后,会回家换上衣服,一会又小跑着回来继续看后面的电影,生怕漏了哪个精彩的情节,明天在小伙伴们绘声绘色的回忆昨晚的电影情节的时候,自己插不上嘴,那就会感到很孤独。

家乡的井很少有干涸的时候,井水总是凛冽甘甜。遇上大旱的时候,半山腰的井会干涸,大人们就会用扁担挑着水桶,来到沟北大街上,有个几辈子的古井打水,那里的水从来没有干涸过。几个标准的晃水桶的动作以后,盛满水的水桶就会被从布满青苔的古井里拉上来。叮叮当当的扁担钩子挂上水桶声音以后,大街上就会出现挑水那左右晃来晃去的身影,以及扁担吱吱吱的声音。而可恶的小孩子的我们,会趁这时候,在后面的水桶里扔上一把沙子。大人们一般不会怪罪我们,只有碰上李二这样的,会放下担子,低头斜着眼睛,把他的露着脚丫子的破鞋子扔过来,孩子们则会一哄而散。

小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经常会趴在井口,看井里面自己的倒影,有时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会发半天呆。或是在井口周围挖蕨类植物,为什么要挖,孩子们也不清楚,就像看到河里冒出来的杏子苗,总是想方设法的挖出来,根上还带着杏核。在贫穷落后的农村,孩子们总是对很多事物有着好奇心。在我小的时候,这些古井除了吃水的功能以外,很少用来灌溉了,即使灌溉也是用潜水泵或者管子利用虹吸原理倒吸出水来,所以古井上的石梁是做什么用的,估计到我这里就失传了。

说到用管子抽水,初中以后才明白虹吸的原理。那时候,天旱的时候,会拉着一大卷塑料管子,从地势高的古井里利用虹吸的原理,将井水抽到地势低的地方,用来浇地。由于井口离水面有一段距离,怎么保证水能被顺利抽上来,这是一个技术活,需要三个人配合。两个人在井口,往管子里灌水,另外一个人在管子的另一端,举起管子,不让水流出来。灌满以后,同时喊口号,水井口的人将管子放到井里水线以下,管子另一端,会将管子放到地面上,利用管子里灌的水流的力量,将水井里的水抽上来,井水就会持续不断的流下来。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往往会让大人们吵的脸红脖子粗,互相埋怨没有配合好。爸爸和小姑姑陈英莲就经常这样,“好了没有”,“灌水”,“放”,“不行,重来“,这样的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在忙活了小半天以后,两个人总是气鼓鼓的把管子又卷起来,地也没浇,用小车推着管子又回去了。

还有很多井是旱井,里面是没有水的,冬天的时候,用来存储地瓜。不像现在,家里这么暖和,用来喂猪的地瓜,要放到地瓜洞里保存。含淀粉多的食物,非常怕冻。地瓜洞,又为儿时的我们提供了另一个乐园。

冬天晚饭后,六一六二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倚在门框上,悄悄的趁大人不注意,对我使几个眼色,努努嘴。六一六二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在他们两个爷爷六十一,六十二的时候生的他们两个,所以就叫六一六二了。农村孩子的名字取的比较随便,有很多现在看来不可思议的叫法,比如说六成、赔本。我会猛的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再夹一块咸菜,咽下去,两只腮帮子鼓鼓的,跟着他们出门。刚出门,他们会把事先藏在门口的古董灯笼拿出来,点上。这个灯笼古色古香的,宫灯做法,据说是从陈玉轮家拿的。陈玉轮家里可能以前是富农,家里比较富裕,能找出这种明显不是农村该有的古董出来。

拐几个房角,就来到一个地瓜洞口。合力将洞口的大石板掀开后,几个孩子就踩着洞壁上的落脚的窝,一级一级下到大约五六米深的洞底。先下去的,会接过递下来的灯笼,弯腰藏进横着的洞口,举着灯笼,给后面的小伙伴们照明。在横着的洞里聚齐以后,就会从兜里掏出上学削铅笔的小刀,上面还带着铅笔的灰色粉末,削起地瓜的皮来,吃几口以后,就将剩下的大半个地瓜扔回地瓜堆里,嬉闹一阵,然后仔细听听上面有没有大人的脚步声。现在回想起来,很是为年少无知的我们捏把汗。地瓜洞很容易缺氧,下洞前要将点着的灯放下去,如果继续燃烧,表示下面不缺氧,人可以安全的下去,如果灯灭了,人就不能下去,尤其春天的时候,天气缓慢的回暖,密度大的二氧化碳就会慢慢沉降到洞底,轻的氧气会溢出洞口。这会导致洞里的氧气含量低于人体正常需求,人进入到这样的环境里,会昏迷。在外面没有人施救的情况下,甚至会因此而丧命。

在农村长大的我们,地瓜都是用来喂猪的,哪里会喜欢吃地瓜,也就是寻求一下夜里下地瓜洞的刺激。山区的地也没办法浇水,只能靠天吃饭。下雨多,就收成好点,下雨少,只能大家挑着扁担,从河里或者井里挑水上山抗旱。实在懒得挑水的,可能连种子都收不回来。每过几天,大人们就会用大铁锅煮一锅地瓜,拿出一些来倒进桶里,和上粉成粉末状的地瓜叶、花生叶,用来喂猪。有不懂事的孩子,用很烫的地瓜直接喂猪,猪吃了一会就烫死了。吃东西不知道冷热,把自己烫死的,也就猪这种夯货能干出来。

作者:陈永强

审稿:陈凝蓝

陈守兵

林贤

徐海芳

图片:陈乐岩

陈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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