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百年前第一批移民定居以来，山谷里没有什么变化。站在阿拉玛奇镇南山上可以看到新泽西中北部一带人们劳动的景象；砍伐树木，放牧牛马，耕种粮食。到处可见一片草原，几处屋顶依稀可辨；一团团红橡树和枞树树叶遮盖了教堂、谷仓、墓地、道路和牛群。

大约在1745年，教友会教徒迁到山谷定居，卫理公会教徒后来才到，但是山谷里很快出现了一大批庄园。瑞安·斯图叶威桑恩特以及卢瑟福家族很快就占有了大部分土地。这座城镇以这些家族宅邸为中心向外延伸，犹如中世纪城市绕英国城堡发展一般。绝大多数的镇民为这些庄园服役。

1882年，利哈依-哈德逊河铁路公司把铁轨铺到阿拉玛奇。六年后的统计表明当时有二十六户居民、两家商店、两家面粉磨房、一座火车站、一家铁匠铺、轮匠铺、一家邮局、一家旅馆和一家奶酪厂。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加油站代替了面粉磨房，但其他几乎没有变化。从山上向北看，铁路沿着山谷时左时右向前延伸，经长桥跨过皮奎斯特河。火车常常在长桥边的奶酪厂停靠。新泽西的老乡把小溪叫作河，把土丘叫作山。说真的，长桥并不长，只有几辆汽车的长度。

长桥向东一英里是火车站，那里约翰逊堡路向南朝山里方向走一小段路就到了浓阴遮盖的阿拉玛奇。

鸟瞰这座城镇的是露西·墨瑟·卢瑟福家的“宁静”庄园。这座庄园位于一座宁静的大池塘旁边，建于1905年。庄园三层楼五十间房间。五堵斜山墙面向环形汽车道。要不是白色的窗框和由北向南伸展的窗台，这栋砖体楼房会很沉闷的。第三层楼阳台门是法国式的。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宁静的山谷，巨大的正门旁边有水泥砌筑的花坛，花坛上精心修剪的红松。楼房西头是奴仆的居室，用相同的砖和石板砌筑，但并不怎么起眼。房屋部分被白枞树树叶遮盖。

露西·墨瑟坐在二层楼一间小书斋窗台旁边，在印花信纸上写便信。她用的是一支鹅毛笔，不时地把笔尖伸到墨水瓶里蘸蘸。她想起了一件事笑了笑，然后签上姓名。她的柔发束在脑后，而几束卷发衬托出她的脖子。她的眼睛宛如庄园背后的池水，当窗外一朵漂浮的云遮住太阳时，她的眼睛由蓝变灰。这时是正午时分。她雪白的脸颊透出玫瑰色的红晕。这是期待的脸色。

她是这一房间的一部分和房间一样的奢侈、复杂。她的书桌是中国货，桌面是红木做的，上面是一幅乡村风景画，用孔雀石、珊瑚和宝石镶成。书斋四壁糊上丝绸，丝绸上饰有手工绘出生动的菊花。窗台下一对文艺复兴时期的扶手椅。天花板上悬挂着水晶枝形吊灯，这吊灯三十年前就改作电灯了。门两边放着两只玫瑰花坛。

她纤细的双手动作利索地把信折好，放到信封里。她瞥了一眼书桌旁的老爷钟。她又去拿笔，再把笔放下。她的手指敲击桌子。她站起来透过窗户凝视山谷，凝视远处树林和烟雾弥漫的群山柔和的景色。多年来，这一景色成了她信任的朋友，可是今天，这一景色无法平息她不耐烦的心情。有人轻轻敲书斋房门。“卢瑟福夫人在吗？”

“在，是艾莱妮吗？”

“白宫来电话了，夫人。”

她迅速拎起书桌上的电话。“是的，是我。”

她坐回到椅子上，这时五秒钟过去了。她睁开嘴巴，展现出可爱的笑容。由于兴奋，她的声音变成了小姑娘的声音。“哈罗，富兰克林。”

她嘴张得更大，笑得更开心了。“哦，妙极了。告诉我确切的时间，我会替你把一切准备好的。”

她笑出声来，声音就像微风吹拂吊灯，一股激情使她脸上泛起红晕。“星期五上午吗？又是这么早啊？富兰克林，妙极了。”

“多长时间？……一个半小时？”她的表情变了。“不，这时间不算长。”她又笑了。“但我过去压根儿不指望你去出席大会的途中停下来。这真的妙极了。”

她听了一会，然后问：“火车上所有的人就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办？”

露西带着喉音笑了起来。“上帝，你真坏。我知道你是美国总统，但这并不等于你可以对总统专列上的所有那些人置之不理……是吗？”

她哧哧地笑道：“那时可怕的。我知道你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当然不是从我这里，大概从斯大林那里，要是你对我讲的有关他的事是真的话。”

她又听了一会，接着说：“上次城里人人都知道这事了，这是一个小地方，即使当时没有人认出你来，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在这里露面的特工给镇民们透露了消息。平时到艾迪海顿苏打泉边的只有克拉普顿老太太一人，上次十几个身穿灰衣服、下巴方正、模样像警察的人肩并肩坐在那里，这些人或许会给他们一条线索。”

她又停顿了一会。“这并不打搅我，富兰克林。我对此并不在乎。”她语气沮丧。“你想说什么……海德公园？上次她问你火车为什么朝河的这边走，当时你说特工处不想担风险让专列走纽约中心的地狱门大桥。这理由听来并不令人相信。……又是同样的理由吗？”

她用一只手蒙住双眼。“我所关心的就是见到你。”

她突然微笑起来，接着笑出声来。“我知道法拉不吃马食，我会再告诉厨房的人。”

长时间沉默。“到星期五，我等不及了。”正如她三十年来的做法一样，她小声道出特殊的再见：“Au revoir（再见），富兰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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