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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琅琊王氏

1965年初冬,山西省大同市南郊区石家寨村的几位村民在村西南打井,十字镐敲击着冬日略显僵硬的黄土大地,几镐下去,便有几块略显古朴的砖被刨了出来,砖上还带有村民们并不认识的文字。村民见状立即保护住了现场,并由当时正在村中开展四清运动的唐云俊同志派人向大同市博物馆报告。经过大同市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抢救性发掘,一座北魏中后期的贵族墓葬就此被世人发现。

墓主人叫做司马金龙,是东晋汉人皇室司马氏与北魏鲜卑皇室拓跋氏的混血后裔,墓夫人叫做钦文姬辰,是南凉鲜卑王室秃发氏与西秦鲜卑王室乞伏氏的混血后裔。从生前的婚配育子到死后的墓中陪葬,司马金龙与钦文姬辰的婚姻,从出生到下葬,都体现着来自东西南北的文化交融。这一切,还需要从两位的父辈之所来自,谈起。

一·“楚之”难以“晋”用

司马金龙的父亲名叫司马楚之,司马荣期之子,他的祖先正是司马懿的四弟——司马馗,司马楚之是司马馗的八世孙,虽然司马楚之父祖均为司马馗一房承袭王爵的大宗支,但毕竟两晋皇室均为司马懿之后代,所以司马楚之及其父祖,充其量只能算是东晋宗室的旁支、疏属。

司马楚之生于公元390年,正是东晋最后一位掌握实权的皇帝孝武帝司马曜的统治后期。此时的东晋王朝在孝武帝司马曜的带领下,虽然利用门阀大族人才空档的良机,一度恢复皇帝对于朝政的把握。但,孝武帝司马曜和他所任用的宗室会稽王司马道子,不仅嗜酒如命,而且互相猜忌,朝政与国势的发展并不乐观。

公元399年,东晋权臣桓温之子桓玄利用其父生前积累的人脉成功夺取荆州军政大权。三年后,控制建康朝政的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与掌控荆州军政大权的桓玄矛盾激化,桓玄顺江而下,利用北府兵领袖刘牢之的临阵归降,废杀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一举夺取东晋朝廷的控制权,东晋司马氏皇权由此彻底跌入万劫不复,无力回天,之前十多年的回光返照,最终消逝。

公元403年,桓玄逼迫晋安帝司马德宗禅让,建立“楚政权”,史称桓楚。虽然桓玄不久就被刘裕击败,但东晋的军政大权也被刘裕趁机获取。从公元404年到公元420年,刘裕西征北伐,气吞万里如虎,他的权势也逐渐如日中天,一个崭新的皇权应运而生,刘裕的宋朝最终取代了司马氏的晋朝,这个宋朝开创了南朝时代,史称“刘宋”。

公元407年,被晋朝委任为益州刺史的司马荣期,参与毛修之率领的伐蜀大军在白帝城附近作战,未曾想却被突然叛乱的参军杨承祖杀害,年仅十七岁的司马楚之还未来得及为国效忠,便不得不抬着父亲的灵柩回丹阳郡安葬。

南京博物院藏南京仙鹤观高悝夫妇墓出土蝉形金珰

公元390年至公元407年,一边是司马楚之个人生命从年幼到壮年的日渐成长,一边却是晋朝故国从回光返照到彻底衰亡的日落西山,不知年少丧父的司马楚之,作为一位东晋远支宗室,又会作何感想。

二·百年南渡者的北归

屋漏偏逢连夜雨,逐步掌握东晋朝政的刘裕开始打压屠杀东晋皇室司马氏成员,司马楚之不得不带着亲信逃亡到东晋北部与后秦、南燕两国交界的汝颖地区,以期躲避血光之灾。虽然刘裕北伐也曾在黄河南岸行军,不过自从五胡纷乱中原以来,汝、颖、淮、泗之间便长期处于南北政权都不怎么有效直接管领的地域(隙地),再加上刘裕北伐后并未对中原、关中细细经营,这就为司马楚之流亡汝颖提供了可能。

公元422年,北魏大将奚斤南征河南,将北魏与东晋的分界线彻底从黄河沿线推到了黄河以南,32岁的司马楚之便在这一年从汝颖地区投奔了北魏。对于北魏政权而言,司马楚之既是一位在东晋境内长大的司马氏宗室成员,也是一位在南北交界地带流亡割据十多年的军事人才,一方面可以利用其东晋宗室的身份,招降被刘裕打压迫害的南方人才,一方面也可以利用其谙熟中原与南方情形的优势攻城略地、招降纳叛,实在是北魏南进不可多得的人才。

大同博物馆藏大同石家寨司马金龙夫妇墓出土兵马俑

看在综合能力较强且政治潜力极大的份上,司马楚之投魏不久,便被北魏授予琅琊王的爵位。琅琊王这个爵位相当意味深长,因为这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在南渡称帝以前被西晋王朝授予的爵位。北魏这样做,仿佛是在宣告以琅琊王开国的东晋皇室,已然向大魏归降,这似乎是一种抬高自家正统性的做法。

晋朝“楚之”,或许司马荣期在为儿子起名时,是在反用“楚才晋用”之典故,有“为晋室效力”的寓意在里面。未曾想“楚之”诞生后,晋朝直接从孝武帝司马曜回光返照式的皇权复振,跌入桓玄、刘裕接连篡权篡代的深渊。“楚之”之才完全没有机会在晋朝充分施展,便像春秋时期的“楚才晋用”那样,一路北上,成为北方魏朝的一员军政人才,又何尝不是一种“一语成谶”?

从422年归魏到464年年去世,司马楚之中老年时期的42年都在北魏渡过,他参与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南征北战,不仅在面对刘宋军队时有过“长社之战”那样的大胜,而且参与到北魏与西方北凉、西南仇池、北方柔然的军事斗争之中,屡立战功,为北魏王朝在太武帝拓跋焘一代完成北方一统做出了一定贡献。

三·魏晋之胤与鲜卑之脉的南北融合东晋宗室的身份相对主动的投降态度南征北战功勋卓著

三个因素共同决定了司马楚之在北魏政坛能够获得较高的政治待遇与政治地位,而较高待遇与地位的直观表现就是“尚公主”,也即迎娶下嫁的北魏宗室女子,成为北魏拓跋氏家族的女婿。

大同云冈石窟第18窟

由于司马家族祖籍在河内郡(今河南省北部、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的土地),所以这位拓跋氏在下嫁司马楚之的前后,便被封为河内公主,从而与司马楚之的琅琊王爵相呼应,一举让这个充满了政治象征性的家庭囊括了两晋皇室司马氏的祖籍地与东晋皇室司马氏的爵封地。

山西博物院藏大同石家寨司马金龙夫妇墓出土司马金龙墓志铭

这位河内公主拓跋氏为司马楚之诞下至少两子,分别是司马金龙、司马跃,儿子分别继承了琅琊王爵、河内郡公的爵位。至于年长于司马金龙、司马跃兄弟的司马宝胤,本是司马楚之归魏前的儿子,可能正是楚之原配所生,奈何河内公主已然成为确保楚之政治地位且根本无法拒绝的正室,更加年长的司马宝胤自然无法承袭父亲的任何爵位,史书也未见对其爵位的记载,仅以中书博士、雁门太守的官职为后世所知。

根据已有材料,我们还无法确知这位河内公主究竟是哪一位宗室成员的女儿,但汉人与鲜卑人的血脉、南朝与北朝的文化,必定已在此时开始交融。司马金龙从小便是在汉鲜、南北大交融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一边是司马氏家族自汉代起便有所传承的经学教导,一边是拓跋氏家族口耳相传的族群记忆,司马金龙本身就是北朝族群融合的典型代表,既是血脉的融合,也是文化的融合。

山西博物院藏大同石家寨司马金龙夫妇墓出土石屏趺

从大汉走向大唐,司马楚之恰好嵌在了“汉的变体”——魏晋、“唐的先声”——北魏之间,在“南渡”之后“北归”,不仅功勋青史留名,而且子嗣考古有料,于我等读史者而言,无疑是一个可以重点观照的典型人物。只是不知,曾经可能被父亲司马荣期用心良苦地命名“楚之”并希望其“报效晋室”的司马楚之,在公元464年去世之时,在他的人生终点,又会作何感想?可曾幸甚?可曾悲叹?可曾百味杂陈?

本文原载于《中华遗产》2020年7月刊《南北朝:乱世为何这样美》,原文题目:《司马金龙墓:一座墓葬里的东西南北》,本文有所扩充改写

作者简介

以中古历史为核心,笔者常年游走在先秦、秦汉、魏晋、北朝、隋唐的文物古迹之间,善于串联起文物古迹背后的历史讯息,并将历史地理、古代建筑、佛教石窟、古代壁画等不同门类的知识,通过一处古迹、一件文物,以小见大,展现大历史的脉络。

文章散见于知乎、今日头条、新浪微博、豆瓣、百度百科TA说、《北京晚报》、《中华遗产》、《廉政瞭望》等互联网平台或纸质报刊,并拥有山西古迹群、河西石窟群、邺西石窟群、丹阳南朝造像群及上述范围博物馆带队实地讲解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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