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在外地出差，朋友圈都在晒过端午的照片，我在加班，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旁，阳光照进房间，微风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

我跟自己说，今天只是个平常的工作日。

长大后，或者说独立后，我已经很少回家过节了。在别人与家人、朋友一起分享节日的欢聚时，我常常独自一人在加班或是旅行。

这是成年人的无奈，但也许不是所有人都会遇到。

端午节，我们叫“五月节”，粽子是这个节日绕不开的主题。

为迎接五月节的到来，妈妈需要提前做准备。

种在水边的粽子叶被收割回来，一张一张的洗干净后放在大锅里煮，煮到失去翠绿的颜色，然后就把叶子捞出来，放在冷水里泡，通常需要连续泡两三个晚上。

如果说制作粽叶只是妈妈一个人的快乐，那制作包粽子用的水草就成了我们小孩的狂欢。

包粽子用的水草同样长在水边，是一种三角形细长的条状水草（似乎是叫咸水草的植物），这些水草割回来后，还需要进行细加工——把一根水草撕开成为三到四根水草绳子。

犹记得每年端午前，巷子里总是聚集小孩和老人，拿着一根长针插进水草中，轻轻一拉，水草变成两根，再一拉，变成四根，然后把它整齐的放在一边。

加工后的水草绳子会跟粽叶一起放在锅里煮，然后泡在冷水里，安静的等待即将要完成的使命。

那我难忘的快乐时光，奶奶在旁，三五玩伴相伴，我们享受着五月的凉风，一边听老人们说遥远的故事，一边期待着五月节的到来。

粽子会在五月节前一天准备好，爸爸那天肯定会起个大早，骑着单车到集市去买最新鲜的五花肉。

肉买回来后，洗干净，切成大块，开水焯过后沥干，用五香粉拌好备用。

提前一晚泡好的绿豆这时也被捞起来沥水备用。

不得不提的是花生，在五月节能让我又爱又恨的，那必须是花生。那时每家每户都自己种花生，要把花生做成粽子的馅，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剥花生。

我常常因为连续一两个小时剥花生而把手指弄出水泡，到现在想起来，手指似乎还能记起那种痛感。

幸而剥花生的痛苦会在花生被倒入烧热的铁锅时消失殆尽，被炒过的花生喷香满屋，妈妈虽然有多年的经验，但是因为跟我一样毛躁，所以偶尔总是免不了会出现炒焦了花生的情况。

炒好的花生需要碾碎，通常是把花生放在竹编的盘子上然后用瓶子在上面来回碾压，花生炒得好不好关系到是否能顺利碾压，炒得好的花生会很轻易的被碾开，而炒不好的，只会被碾扁而不会碎开。

花生碾好后就着盘子轻轻一吹，花生的外衣就被吹走了，这样的花生才不会有苦味。

碾好后的花生用盐拌好，放在一旁备用——这个备用，常常会有一小部分被我和弟弟偷吃，如果被妈妈捉到，就会赏一记爆栗。

粽叶、水草、五花肉、绿豆、花生，经常繁琐的工序，好不容易这一切都准备好了，而作为其中大主角的糯米，也需要提前几个小时泡在水里，在快要包粽子前一个小时左右捞起来沥水。

五花肉、绿豆、花生是我家粽子永远不变的有且仅有的三巨头，我们提了无数次控诉都没有办法改变妈妈的配方。

而且妈妈很没有耐心，别人家都会包很多小小的粽子，而妈妈总是为了能赶快包完，把粽子包到非常大，别人的是mini，我家的是plus。

长到后才隐约知道，原来五花肉、绿豆和花生是爸爸最爱吃的配方，而要把粽子包这么大，是因为一个正好是爸爸能吃饱的量。

粽子包好后就开始放到锅里煮，超过十小时的熬煮让粽子软糯香甜，入口顺滑。虽然说平时看火是小孩的职责，但是在五月节，孩子是可以外出去玩的，而且还可以去平时不能去的河里玩。

因为没有大江大河，赛龙舟在我们当地并不流行，但是五月节到河里洗澡是被认为可以驱除疾病的一种方式，所以大人都会让孩子去河里玩。

另外在五月节，我们会用大大小小的瓶子装当天正午12点的水储存，我们认为这些水有驱除疾病的能力，犹记得有一年我脚上长了毒疮，爸爸就是用储存的五月节的水来稀释医生开的药粉帮我擦药治疗的。

除了正常的有馅的粽子，五月节，我们还会包没有馅的碱水粽，碱水倒在米里搅拌均匀后包成粽子，碱水粽都是小巧的，熬煮的时间也想对较短，一般两个小时左右，煮熟后的碱水粽呈现琥珀版的颜色，放凉后蘸糖吃十分可口。

在还没有冰箱的时光里，包好的粽子会被两两成对的绑在一起然后挂起来，可以放一个星期甚至更久，但是隔几天就需要全部都熬煮一次。

碱水粽比较受欢迎，一般很快就被吃完，如果吃不完，会被切成小片，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用袋子密封保存，等到炎热的夏天正式来临时，就会用它和绿豆煮糖水，成为祛暑气的美味。

五月节前后，空气中弥漫着粽子的香味，挂在门边的辟邪用的木头靠近闻，也有股淡淡的香气，记忆好像一下子被打开了闸，耳边仿佛又能听到小伙伴们欢笑的声音。

长大后，我就不爱吃粽子了，黏糊糊油腻腻的东西提不起我的食欲，而且随着物质越来越充裕，五月节的习俗也已经变得越来越简陋。

再也不会有老人和小孩在巷口加工水草，河水已经变成浑浊的黄色，傍晚的时候看不到成群的鱼儿浮出水面吐泡泡了，小孩们一年四季不管哪一天都不能到河里玩水，甚至不能靠近没有安全设施的水池。

妈妈还是会在五月节亲自包粽子，在门角挂上茅根桃木等，爸爸还是很爱吃妈妈包的粽子，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后才去上班。

吃不完的粽子会被放在冰箱冷藏，最终可能被遗忘。

青岛的风有点冷，不适合回忆。

我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姐姐在家庭群上发了端午的照片。

妈妈不在家，端午就没有了粽子，家里只有姐姐陪着爸爸，一两碟小菜冷冷清清。

节日里不适合想家，不适合想曾经稚嫩的自己和年轻的爸妈。生活总是不断向前，就算是最亲近家人，也会越走越远。

姐姐曾经说，我们兄弟姐妹现在这么好，但是到我们都离开后，也许我们的下一代就不会像我们这么亲近了，一代一代的，稀释血缘的同时也在稀释亲情，直至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们互不相识。

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发生么？

所以妈妈永远不改变的粽子的配方，成为了我对端午最深的记忆，记得有一年，家里收到了不同亲戚朋友送来的粽子，在众多的粽子中，我们都能一口吃出了妈妈包的粽子。就算是相同的配方，我们还是吃出了妈妈的味道。

那是属于我们的五月节的味道，只要尝一口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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