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品/樊军团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酿醋很长时间了,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酿醋。母亲酿醋分三步,第一步是采曲。采曲是在春季进行的,因为春季荆棘叶子肥而嫩。曲的成分主要是荆棘叶子和谷物。谷物被捣碎后,和荆棘叶子用水拌在一起,再把混合物用手捏成一个个小圆球,晒在太阳光下。接下来是发酵。发酵一般是在深秋初冬。这个时候,母亲会把一定量的小麦、大麦(一般两者加起来就是五六十斤的量)倒在大黑锅里,加一定量的水,用大火煮一阵子,等到两种粮食足够软时再捞出来,倒入用小竹子编的大簸箕里,接下来再把先前做好的曲球搅拌入煮熟的小麦大麦里,搅拌均匀后把簸箕放到火炕上,然后给炕加热,当混合物温度高达五六十度时,母亲总挽起袖子,用两只手来回地搅拌,让它均匀受热。通常她一边搅拌,一边时不时地抓起一小撮投进嘴里尝味。当时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要把簸箕放到火上烘烤,现在我明白了,这是发酵的过程。发酵的过程是很长的,大概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这一段时间烟囱一直要冒着烟,炕一直要热着。这其中母亲不断地要搅拌混合物,不断地用嘴去品尝。现在想起来母亲酿醋挺辛苦的。
发酵时,母亲每次在簸箕上绑一撮红布,簸箕顶端放一只碗,碗里燃几支香。她趁屋子里没人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在房子里面磕头作揖,央求灶神或者醋神保佑她酿出的醋色香味俱佳。那时我们家人口多,盛醋糟的簸箕占去了炕的一半的地方,但是它也不能闲着,这一半炕是我和弟的容身之处。深秋初冬之际,天气由凉变冷,农村这个季节是要烧火炕的。因为酿醋发酵,炕在那几天总被母亲烧得暖烘烘的,我和弟好不高兴,因为不用我们烧炕又能享受烫热的火炕。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睡觉的空间有些拥挤,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醋糟发酵时散发出的那一阵阵浓郁的酸味,整个房子弥漫的都是这种味,甚至我和弟的身上都有醋味。无奈之余我们别无选择。
最后一步是淋醋。五六天的火炕加热,醋糟发酵好了。这时候母亲一碗一碗把簸箕里的醋糟舀到瓮里,一般是两个瓮。瓮的下端都有一个孔,淋醋时插一个竹筒,以便接醋。淋醋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称,通常把第一个瓮里接的醋再倒入第二个瓮里,那么从第二个瓮里淌出来的醋就是成品醋。淋的头几轮醋都是好醋,黝黑黝黑的,尝一口酸中带甜,沁人心脾。通常母亲总会把这些头几轮的醋盛在一个坛子里,把最后几轮色泽清淡的醋盛在另一个坛子里,两种醋掺着吃,这两坛醋足够我们一家人享用两年。每逢淋醋的那几天,我们家总要改善生活,母亲会擀一案细细的长面,再用亲手酿的醋调汤,味道确实好极了。我每每能多吃好几碗,现在想起来我嘴里还直流口水。
一个好东西一个人享用,会带来一个快乐,好多人享用,就会变成好多好多快乐。母亲酿醋也是这样,她每回淋醋的当儿,给这家端半盆醋,给那家送一大碗醋。品尝了母亲酿的醋的邻居个个发自内心夸母亲做的醋好。就这样,母亲会酿醋的消息悄悄地传开了。以后时不时地有本村的农村妇女来我家向母亲“取经”。今天这么个大婶来了向母亲诉苦:“嫂嫂,我发酵的醋糟怎么有一股怪味,你说咋办,把醋糟倒了又觉得可惜?”明天那么个嫂嫂上门来向母亲诉苦:“姨,我弄的曲怎么是一股苦味,你快告诉我一个法子。”每逢这时母亲就给她们出谋划策,结果是“药到病除”。
一个更有趣的关于醋的故事是,那年我同族的一个哥结婚,农村那阵儿过事的人家早晨讲究给客人吃“油汤面”,这种面要得味道好就得醋出头。这可怎么办?谁家有好醋?执事的经理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同族的我伯就想起来了我母亲酿的醋。二话没说,帮忙的我母亲急匆匆去家里端了满满一盆黝黑发亮的醋。那天,吃早饭的客人时不时地赞叹着这“解围”的醋。
淋醋后的醋糟母亲是舍不得倒的,提取里面的精华可以做成醋糟粉。醋糟粉呈棕红色,嚼起来酸酸的味道,很劲道,像淤面一样。通常,母亲给我们浇汤吃,挺好吃的。现在醋糟粉可是一道美食,随便走进一家陕西小吃店,都供应这个,它一般是和凉菜伴着吃。剩下的大部分醋糟,母亲拌在草里,让牛享用。
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母亲从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变成了一个老太太,我们这些一路上吃着母亲酿的醋的孩子一一都有了孩子。也许是因为工作繁忙,回老家少了,每回做饭用的都是超市买的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次回家探望父母亲,我都要带上几壶母亲酿的醋;每一次和母亲通话,母亲问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醋吃完了没有,要不要我给你捎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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