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专家：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副主任 张晓鸣

环球时报健康客户端实习记者 钟财芬

今日，话题“朱一龙说卷不代表努力”登上微博热搜，引发热议。在一个电影的首映现场，朱一龙回应观众提问时，谈到自己对“内卷”的看法。他认为，“卷”不代表努力，互相卷这个过程既损失掉自己的生活，也消耗彼此精力，“我们更应该追求一个良性循环，既不完全躺平，同时又适当努力。”朱一龙这番言论，被赞评清醒、通透。有网友表示，他点出了一个关键，即内卷和努力不是一个概念，努力是个人自发的，内卷则受环境裹挟。

内卷，这个源自学术界的名词，成为网络热词后，近年来一直被广泛讨论。该词最初由美国人类学家亚历山大·戈登威泽提出，指艺术领域“单调地重复而没有创新”。后来，这一概念被美国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延伸到社会生活领域，他发现印尼爪哇岛农民在人口压力下会不断增加水稻种植劳动投入，进行不计效率的生产，劳动趋于“内卷”，形成“没有发展的增长”。

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副主任张晓鸣告诉“环球时报健康客户端”记者，从心理上看，内卷是偏向于自我消耗的一个过程，表现为在某个领域过度追求来自外界的评价，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发的，而是受到外界鞭策和驱动。张晓鸣举例，临床上很多前来治疗的孩子，压力都来自家庭和学校。

“我曾遇到一个病例，孩子病得已经非常严重，并发有焦虑、抑郁、强迫等，迫切需要休息和调整。他妈妈虽然知道这一情况，仍坚持督促孩子上学。后期跟孩子和他妈妈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位妈妈是一个特别追求完美的人，在她的理念里面，孩子未来要成为社会上的‘精英’。妈妈被社会卷，孩子被他妈妈卷，最后陷入抑郁。”张晓鸣认为，在种种规训下，很多孩子自己也开始觉得，只有在学习或某方面成绩突出才是正确的。他们努力学习、表现乖巧，仅是为了得到来自家长和老师的认可。追求成为“好孩子”“好学生”的过程中，这些孩子同时也给自己戴上了“枷锁”，心不甘情不愿地负“重”前行，就容易产生心理问题。

在我们的生活中，类似的内卷现象并不少见：学生们为抢第一排座位起得一个比一个早，论文字数越写越多、远超老师要求；父母们从孩子未出世就开始抓胎教，上学后兴趣班、补习班更是生怕比别人报的少；职场人士们自发“996”“007”，走得比同事晚、来得比领导早......“别人下课我刷题，别人报班我参赛，别人聚餐我加班”，很多人似乎都陷入了一场无形的“内卷大赛”中，更有人喊出口号，“宁愿‘累死’自己，也要‘卷死’别人。”聚焦家庭教育的电视剧《小舍得》描述的一个场景，就形象地揭示了内卷真相：剧场里，大家原本都坐着看演出，突然前排有人站起来了，于是大家就不得不也站起来。从一起坐着变成一起站着，虽然看的是同样的演出，却付出了更多的代价，换来更差的体验。

张晓鸣表示，如果人们是主动有欲望，想去做某件事或实现某个目标，并自发产生动力，为之付出行动，这是努力的表现，值得肯定。但若是为了追求他人的认可和外界的认同，在大环境影响下，“被迫”加入“努力大军”，就是消耗式的内卷，会导致自身主体性逐渐丧失，自我认同感降低。如今，快节奏的社会环境里，人的社会价值被过多强调，“大众很容易被外在环境带着走，不知道自己内心想要什么，都忙于追求外界的肯定。泛滥的竞争心理、恐慌感，以及群体无意识行为（指个人在集体中，不受主观意识控制，跟随集体做出一些行为）的影响下，内卷现象也就越发普遍。”张晓鸣说。

内卷本质是生存与发展问题，互联网语境更偏向于对其作“消极”解读，将内卷视为竞争性社会关系中低收益内耗的罪魁祸首。职场生存逻辑中的“内卷”已被扭曲和异化。纠结于“为什么有人可以高薪摸鱼，自己却要秃头背锅”，人们的目光不再聚焦于内卷化问题本身，而开始“仇视”引起内卷的人。实际上，一味地谴责和玩梗毫无意义，张晓鸣表示，我们应理性面对竞争，强化内卷积极的一面，“把握好内卷的度，将其化为自身精益求精、奋进努力的动力，才能让内卷更好地助力自身发展。”

关于如何正确对待内卷，张晓鸣建议从以下两个方面入手。

一是合理看清自我。个人要对自我有足够了解，清楚哪些事情是自己想做、能做的，有选择性地去为适应社会环境而努力。从心理上树立好自身和社会的界限，不盲目追求一些连自己都不认同，甚至让自己不适的“好评”。张晓鸣提醒，个人需要社会化，过程中不可避免会被社会规范影响，但若到放弃自我真正的欲望，去满足社会价值的程度，容易导致动力被消耗，产生抑郁等心理问题。

二是正确认识形势。有些环境自身无法左右，此时应正确对待和化解来自外界的压力。例如，周围同学论文字数一个比一个写得多，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张晓鸣表示，相比于直接陷入焦虑，给自己“加字数”的压力，更应该正确认识这种现象背后的事实，比如可以试着去看同学论文字数多的部分是什么，思考自己是否有补充提升的空间。“客观看待别人的优点，同时不进行自我否定、自我攻击，才能化竞争压力为自己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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