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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关于"长发绾君心"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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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人人都知道,我嫡妹沈予姝与成阳王情投意合,日后定是要嫁与他的,可一道圣旨,竟将她赐婚于成阳王的亲叔叔平淮王。

她哭着喊着拒绝这门婚事,反倒是成全了我。

只是,外人都说我这夫君因早年征战落了病根,命不久矣,我只得好生伺候着,争取早日生个孩子傍身。

直到那日,我看到他在太极殿内手执滴着鲜血的长剑杀红了眼。

见着我后,他丢下长剑,走了过来,声音低哑着向我道:「沈绾绾,我疼。」

我看着他满身血污的模样,一时愣神,谁来告诉我,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去哪了?

1

「爹爹,我绝对不能嫁给萧景珩,太医断定他活不过二十二岁的,他一个将死之人,我若嫁给他了,阿彦哥哥怎么办,他说了他一定会娶我的!」

我还没走进门,便听见沈予姝的哭喊声,我眉心一跳,刚准备转身,便被嫡母身边的婆子拦住了。

「夫人说了,请姑娘进去谈话。」

我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跟着她进去了,瞧见我来了,沈予姝的哭声倒是收敛了些,改为了啜泣

平日里懒得多看我一眼的父亲与嫡母,自我进来起便一直盯着我,就差把「算计」二字写在脸上。

我大抵猜到了他们的意思,强忍着恶心行礼:「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不必多礼,坐吧。」父亲率先开口。

我依言坐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倒是沈予姝先沉不住气,开口道:「她也是沈家女,嫁谁不是嫁!」

我眼神一闪,随即看向父亲,他亦看着我,只一眼,我便知晓他心中的意思,对他仅有的一丝期望消失殆尽。

「予娴,阿姝说的没错,你也是沈家女,沈家养你十数年,你也该为沈家做些什么。」

他端的依旧是官场上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还是那样不容商量的语气。

我嗤笑一声,站起身看向他:「父亲既说我也是沈家女,那您平心而论,我与同是沈家女的沈予姝相比,待遇究竟差了多少。」

「十数年来,她饮琼浆玉露,我食残羹冷炙,她身披琦绣,我布衣荆钗,您说,该是她为沈家多做些,还是我为沈家多做些?」

父亲许是没想到我竟会如此出言不逊,气得胡子都颤了起来,素日里看我不顺眼的嫡母,冷着脸呵斥:「如此顶撞长辈,谁教你的规矩!给我掌嘴!」

我看向她,冷声道:「你敢!今日这巴掌若真落在我脸上,我敢保证,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母亲。」

比横谁不会,我沈予娴又不是天生就得给他们欺负的,更何况,如今他们有求于我。

「你!你……」

嫡母许是没想到我竟敢如此,气得捂着心口,半天说不出来话。

我不愿再逞口舌之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瞪着我的沈予姝,又看向气白了脸的父亲,开口道:「我可以嫁。」

他们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父亲看向我,嫡母将捂着心口的手放了下来,沈予姝脸上也露出了轻快的表情。

我心中冷笑,随即继续道:「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嫡母看了一眼父亲,两人交换了眼神,这才开口:「你说说,你有什么条件。」

「第一,善待我阿娘,衣食住行皆不可短了她。」

嫡母冷哼一声,又看了一眼沈予姝,这才咬着牙答应了。

「第二,将阿翊放回我阿娘身边,往后不得再拘着他。」

嫡母产下沈予姝后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便硬生生将阿翊从阿娘身边抢走,又怕他闯出一番成就,不准他念书习武,想要这样拖废他,我岂能如她所愿。

父亲看了一眼嫡母,先一步答应了下来,他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不希望他就这么断送了。

嫡母虽面色不是很好看,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三,给沈予姝的嫁妆,一分不差的给我带走。」

父亲与嫡母咬着牙将三个条件都应了下来,我这才扬唇一笑,行礼道:「既如此,女儿回去备嫁了,告退。」

我转身离开,没管身后的人恶狠狠地盯着我,恨不得下一秒便扑上来将我撕碎。

赐婚的圣旨上,点的是沈家嫡女,并未说名道姓,次日,父亲便召来族老恢复了我嫡女的身份,多可笑,恢复。

我阿娘原是他的原配正妻,他一朝进士及第,被身为相府千金的嫡母看上,又嫌弃我阿娘商贾人家出身,贬妻为妾,我亦成了他最不见不得人的庶女。

我从家祠出来后,迎面撞上了沈予姝,她恢复了往日高傲的模样,看着我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阿姐,得以高嫁入平淮王府呢。」

我笑了笑,回道:「是啊,日后,妹妹许是得唤我一声王妃呢。」

沈予姝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掩唇笑着:「沈予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你以为,你那好日子能过多久?」

我冷眼看着她,抬手便给她一巴掌,沈予姝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嗤笑一声,看着她跳脚的样子,心中格外舒爽。

「你别得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以为嫁给萧景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沈予姝恶狠狠地看着我,恨不得下一秒就将我踩进泥里。

我走近一步,盯着她冷声道:「是啊,日子还长着呢,不到盖棺定论那一天,谁又知道谁赢了呢?」

从前我在她面前,为了阿娘与阿翊都是能忍则忍,如今翻起身来硬气这么一回,倒将这草包唬住了,沈予姝瞪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走着瞧」,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宫中很快派了教习女官来教我一应礼仪,我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倒是阿娘待我回来后,抱着我哭:「是阿娘没用,阿娘对不住你姐弟二人……」

我抱紧了阿娘又抚松阿翊紧握的拳,笑道:「我嫁给萧景珩也并非坏事,他再如何也是个陛下亲封的王爷,身份尊贵,总比被邵氏随意找个人嫁了强,日后我便是王妃了,莫说邵氏,便是父亲见了我也得行礼,阿娘说是不是?」

阿娘这才止了哭,思量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看着阿翊红着眼一言不发,摸了摸他的头:「阿翊,阿姐嫁人后,你要好好照顾阿娘,好好念书习武,日后,阿娘和阿姐可还指望你呢。」

阿翊重重地点头:「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出人头地,到时候带着你和阿娘享福。」

我笑了出来,看着他亦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出嫁前,我一人待在屋内想了许多,说起平淮王萧景珩,从前也是京都女子最为向往的人物,他乃先帝十九子,当今陛下的亲弟弟。

传言他骁勇善战,从无败绩,曾一人领着百余人的队伍直捣敌营取上将首级,偏生又生的俊美无俦,说是天上的仙君下凡也不为过。

只可惜,赤风渡一战,虽是击退北羯百里,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一纸合约,换来了北境四十年的和平,但那不可一世的战神将军却身受重伤,自此落下了病根,再也拿不起刀剑了。

我捧着脸盯着摇曳的烛火,细细思索他的模样,又想着,日后若萧景珩真是撑不住了,我又该何去何从。

阿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叹着气在我身边坐下,见我看过来,拉着我的手低声道:「绾绾,京中都说,那平淮王体弱多病,保不齐哪天就去了,你定要细心照料,若是能早日怀上世子,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阿娘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小书塞入我手中。

我看了阿娘一眼,翻开其中一页后,像是被烫着一般,立即合上捂住。

「阿娘……这……」

这成何体统。

阿娘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自然的略过了这一遭,柔声道:「绾绾,阿娘当年给你取这乳名,便是盼着你能得一心人,长发绾君心,现如今,也只盼着平淮王能待你好些了……」

「阿娘,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必盼着旁人待我好,我自己对自己好便是了。」

2

大婚当日,入眼处皆是一片红绸,天子赐婚,皇亲娶妻,重臣嫁女,自是热闹非凡,锣鼓喧天,我由阿翊背出去,坐上了去往平淮王府的花轿。

我攥紧双手,花轿稳稳落地。

在众人热闹的贺喜声中,我忽然有些茫然。

直到一只白玉一般的手伸到我身前,我思绪收回,下意识搭了上去。

走出花轿,透过盖头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知道来人身姿挺拔,骨相优越,周身气度都格外出众。

还有就是,手怪凉的。

难怪说是体弱多病,如此看来,也不知道阿娘说的法子行不行。

我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他完成了一系列礼仪。

萧景珩虽说没了从前的权势,可到底是个王爷,又是天子赐婚,场面确实挺大,一套流程下来,着实给我累的半死。

我好不容易坐下歇了会,刚倚上床榻,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只能立即坐正了身子。

他走到我身前,随即便是一旁的嬷嬷出声提醒道。

「王爷,该用喜秤挑盖头的。」

他似是啧了一声,却还是依言照做,又在喜婆的指引下与我共饮了合卺酒,随后,便挥退了众人。

我这才抬眼看向他,不得不说,传闻有时候也是可信的。

身前之人,面如冠玉,墨眉星目,挺鼻薄唇,许是因着生病,皮肤瞧着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些,周身气质清冷,颇为矜贵。

「你不是沈予姝。」他看着我,开口道。

声音亦如醇酒,低沉悦耳。

只是,若说的不是这个,肯定更动听些,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见我许久不开口,他又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再次抬眼看向他,颇为认真地问道:「方才饮的酒还有吗,怪好喝的。」

逃避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装傻充愣。

萧景珩眼神冷了几分,我抿了抿唇:「殿下要娶的是沈家女,娶谁不是娶。」

「那这么说,她沈予姝要嫁的是萧家人,嫁谁不是嫁?」

萧景珩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想来他是都知道的。

我后背猛的一凉,缩着脖子装鹌鹑。

左右我们是陛下赐的婚,他总不能在新婚之夜就弄死我,到时候他不好交差。

「你不说话,本王替你答。」他自顾自道,「因为本王是个将死之人,沈家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嫡女,绝不可能栽在我身上,对吗?」

他说着,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样子,一看就是被气急了。

我慌忙伸手替他顺气,他要是真被气死了,我也不好交差啊。

「殿下说的什么话,您是咱们大齐的战神将军,没能嫁给您,怎么着也是她沈予姝亏了,您犯不着置这个气。」

因为咳了许久,他白皙的脸上带上一些血色,锐利的双眼看来,我一时有些犯怂,错开了他的眼神。

「战神将军?」萧景珩低笑一声,「沈姑娘不知道吗,本王这副身子,打不了仗了。」

「那又如何。」我一时起了争理的意思,迎着他的目光坐直身子,「世人提起萧景珩,谁不叹一句天赐将星。」

「您十五岁上阵挂帅,自此从无败绩,北境如今的一片祥和安宁,都是因为您,又不是马背上打仗的才能叫一声将军,有功于社稷,造福于百姓的,便是退出沙场,也担得起一声将军,您可不能自轻自贱,平白让人瞧轻了去。」

待滔滔不绝说完一大堆,我这才反应过来,随即看向萧景珩,他眸光微闪,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却总觉得有些许异样的情绪。

「殿下?」

「你倒看得开。」萧景珩别开眼神,低声笑了笑,又问,「嫁给我,你不委屈?」

「委屈?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我自是实话实说,看着他笑道:「殿下不知,我在家中亦是艰难,因着您的这桩婚事,我倒是做成了许多事,所以,对我而言,并不委屈。」

若借着他王爷的身份敲打了一番我那便宜爹,又反过来觉得嫁给他委屈,那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景珩盯着我,似是要将我看穿,我眼神闪了闪,轻声道:「殿下,我此前见过您的。」

「在玄武街,您打马而过,少年意气,同烈阳一起,耀得人眼睛疼。」

我看向他,萧景珩抿着唇,面色白了几分,确实与此前记忆中的他有些许偏差,可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他。

「所以,殿下,我不信,从前那样烈如骄阳的人,会就这样认了。」

我嫁给他,也确有在赌,赌他绝不会就这样苟延残喘地过完这一生,若他日后能翻身,我也能借他的手,报我的仇。

「身子不好,我们便治,我陪你调养好身子,挥不了剑,我们便执笔,我便不信了,世上会没有一个人的第二个出路。」我掰过他的身子,盯着他郑重道,「殿下,你说呢?」

眼见他眸中亮起点点期冀的光,突如其来地咳嗽又打破了这点希望。

我暗自扶额,只能无奈地替他顺着气。

罢了罢了,重振旗鼓这件事,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慢慢来便是。

萧景珩撑着力气,缓缓抬头看向我,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今日也是劳累了一天的。

「我……我伺候殿下休息?」

我站起身要走。

「让下人做便是。」

他伸手拉我,带出了我袖中阿娘塞给我的小人书。

我像是被钉在原地,看着他伸手将东西捡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又立即抬头看向我。

看着他苍白的脸,我暗骂一句:我真该死啊,人都病这样了,我还在想那事……

「殿……殿下,我能解释的……」

我看着他缓缓起身,一步步逼近我,见他抬手,我立即惊慌地紧闭双眼,压根不敢想他要干什么。

只感觉到他的手落在我的发冠上,随即听他道:「这些珠翠也怪重的,顶了一天了,不嫌累?」

我这才敢睁眼,看着他替我将头上的首饰仔仔细细地卸下。

「不累的。」

「咕~」

我刚说完,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嗯,它在控诉。

萧景珩怪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笑了出来,这一笑,荡开面上的病气,倒有些从前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滋味。

「饿了?」

「是有些,所以,方才才向殿下讨酒吃的。」

萧景珩走到桌前,为我倒了杯酒,我却不敢接。

我这酒量,若是喝多了,保不齐对他做些什么,就他这病殃殃的样子,可经不起折腾。

他却挑了挑眉,道:「我这副身子饮不了酒,这是宫中御膳房特意准备的凝露酿,代酒用的,喝吧。」

我捧着酒杯笑了笑,很快将它饮尽,萧景珩转身向门边走去,我一愣,慌忙追了两步。

新婚夜,他可不能走啊,否则明日这传言便要满天飞了。

「放心,我跑不了,饿了,找人传膳。」

我松了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奇了,这人莫不是会什么邪术,譬如,读心?

很快,便有丫鬟将膳食一一摆了上来,我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这才看向萧景珩。

他只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其余时间多是看着我吃。

「嗯……殿下吃饱了?」

「看饱了。」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身后的丫鬟很有眼力劲地上前收拾残局。

他在讽刺我,我撇了撇嘴,放下筷子跟了上去:「殿下,人要身子好,自然得吃饱,您日后可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事。」

「死不了。」

「又说丧气话了不是。」

「……」

「这人啊,首先得对自己好……」

我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他忽的顿住脚步,我躲避不及碰了上去,撞得鼻子生疼。

「我方才还寻思着,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吃得下这么多,原来是嘴皮子上需要这么多力气。」

「你!」

嫌我话多就嫌我话多,怎么还拐弯抹角地骂呢。

我愤愤地别开眼。

萧景珩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人上来伺候我们洗漱,我再回来时,他着一身里衣坐在塌上。

我慌忙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按进被褥里:「祖宗啊,这还是冬日里,虽说烧了地龙,可你也不能就这么坐着啊,若是冻坏了怎么办……」

萧景珩扣住我的手腕止住我的动作,我只觉得忽的被卸了力气,他伸手一带将我也裹进了被子里。

「殿……殿下?」

他没再说话,有婢女进来熄了烛火,放了床幔,随着门被关上,耳边只剩他匀细的呼吸声。

我左右睡不着,转身正对上他的眼神,吓得立即抓紧被子,慌忙闭上眼。

「怎么,你是觉着那本书上的东西有意思,想试试?」

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他,萧景珩锐利的眼眸,在暗夜中显得愈发深邃。

我承认,我在思考,我在衡量,我在犹豫。

阿娘说的也不错,若能怀个孩子,日后也有个倚仗……

可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瞬间将我拉回现实,我认命地闭上眼,得了,就他这身子,哪经得起这个折腾。

说不准孩子还没怀上,先没了父王。

「殿下,妾身太累了。」

这一整天下来,我也确实累的够呛,一边说着,一边确实犯了懒,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次日,我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猛然发现我不知何时滚进萧景珩的被子里,窝在他怀中。

我下意识避开,抬头刚好撞在他下巴上,萧景珩吃痛闷哼一声,睁开眼看向我,刚睡醒的眼眸带着些许朦胧的迷惑。

「我……」我慌忙伸手揉了揉他的下巴,「对不住,对不住,我……妾……妾身只是一时不习惯……」

「昨夜还说要陪我调养好身子,若真交由你照料,我怕是活不至来年。」

他拉开我的手,悠悠然起身,我跟着也坐了起来,他随即斜了我一眼:「府上没有那么多规矩,将你那些奇怪拗口的自称改了。」

我一愣,当即点头应下,我也讨厌这假模假式的一套称呼。

我二人穿戴整齐后,便一同入宫谢恩,帝后二人赏了好一些东西,萧景珩面上依旧是淡淡的,想来平常也没少得赏赐。

直到出宫,我都未见他笑一笑,我小步跟在他身后,萧景珩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问道:「得了这些赏赐,你可高兴?」

我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

「为何?」他问。

「殿下想要的赏赐,不是这样的赏赐,你不高兴,我自然不高兴。」

「是吗?」萧景珩扬眉,又道,「那将这些赏赐全都卖了,折成银钱交由王妃可好?」

我眼神一亮,很快又反应过来,捂着他的嘴,一边警告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命了,御赐之物岂是说卖就卖的!」

他拉开我的手,似是得逞一般,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我甩开他的手,低声骂道:「幼稚。」

他不甘示弱回了一句:「财迷。」

我刚要顶回去,他又要死不活地咳了起来,我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替他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家。」

「回家?」他似是有些茫然地看向我。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寻思这也没发热啊,怎么还糊涂了,连回家都听不懂了。

还未来得及挖苦他,便听见一道男声响起:「皇叔与皇婶当真是情浓,羡煞旁人啊。」

来人我也熟悉,便是沈予姝那个老相好,成阳王萧彦礼,瞧这他这般不怀好意地笑,我下意识将萧景珩护在身后。

「成阳王殿下若是羡慕,早日娶位王妃过门便是,京中的世家贵女,不知有多少盼着能入成阳王府呢。」

「皇婶说笑了,此前她们盼着入的,可是平淮王府啊。」

我咬了咬牙,得了,来找茬的。

瞄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萧景珩,我心中顿时来了气,看萧彦礼这架势,看来平时也没少找他麻烦。

「我们家殿下仙人之姿,姑娘家惦记也说的过去。」

我看着萧彦礼面上的笑意垮了几分,扬眉笑道:「不过,我这人生来气量小,想来是容不下人的,倒要请成阳王分担些,也好减轻我这个做婶婶的身上的压力,是不是啊,皇侄?」

萧彦礼的神色终是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爆发,我还是有些发怵的,下意识看了一眼萧景珩。

谁承想,他身子一软便往我身上栽,又是咳了起来,那样子就差将肺咳出来了。

「殿下,你怎么了?」我示意一旁的随从扶住他,随即看向萧彦礼,「成阳王也瞧见了,我们殿下身子不适,就不多留了,告辞告辞。」

我扶着萧景珩离开,直到瞧不见萧彦礼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看向一旁要死不活的萧景珩,拍了拍他的肩:「诶,走了,不用装了。」

萧景珩直起身子,收回了搭在我身上的手,瞥了我一眼:「既然怕他,又何必出言相讥去得罪他。」

「怕他是怕他,可我也不能看着他欺负到你头上啊,再说了,他日后娶了沈予姝,依照我与她那不对付的样子,便是不得罪也得罪了。」

我侧身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确认他方才真的是装的,这才放下心来。

「回家。」

「好。」萧景珩眼神闪了闪,「回家。」

3

大婚后三日便是归宁之日,我吩咐人备了马车,自己回沈府。

「王妃,照理说女子归宁,夫君也该相伴的,您为何独自回去啊?」

一旁伺候的小丫头忍不住开口问道,绫罗是我入府后萧景珩指来我身边伺候的,自是不知沈府是何状况。

我父亲与嫡母,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气人,若给他气出好歹怎么办,这种糟心事,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再说了……

我掀开车帘叹了口气,看向绫罗:「你看这外头天寒地冻的,这倒春寒使得今日比前几日还要冷些,殿下身子不好,哪经得起如此折腾。」

有时候,我都恍惚,我不像是嫁了人,倒像是养了个娇贵的宠物,这几日,日日都是忧心他的药膳起居。

「王妃当真是心疼殿下。」

我捧着脸点了点头。

萧景珩孤家寡人,除了个只会塞金银财宝的皇帝兄长,就是那些糟心的嫂侄,倒与我有些同病相怜,我也只能多关心关心他了。

思来想去间,马车已经停下了,我在绫罗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父亲与嫡母带着沈予姝在外头侯着。

看着他们面上不自然的表情,我即刻便觉出不对,碍着在外头不好发作,生生与他们客套到了花厅。

席面已经准备妥当,我入座后四下看了一眼。

「怎的不见我阿娘?」

「什么阿娘,她一个妾……」

沈予姝还没来得及说完,父亲先她一步开口:「你阿娘身子弱你是知道的,我让她在屋内待着,免得出来受了寒。」

好家伙,我到底与他是父女,搪塞人的理由都想的。

不过,我自诩带着几分真心,他就不得而知了。

「我要见她。」

我当即冷了神色。

「怎么,你以为做了个平淮王妃,就能回家甩脸色?你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沈予姝沉不住气,站起身朝着我喊道。

「妹妹是在同谁大呼小叫?」我冷声问道,随即看向父亲,他并未制止沈予姝,想来是觉得她说的也不错。

一旁未做声的嫡母开口道:「予娴,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怎么?嫁入王府后,便将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因你如今身为王妃,更不能任性,若传出去平淮王妃是个莽撞的粗鄙妇人,仗着平淮王的势,回家作威作福,平淮王如何自处?啊?」

嫡母不愧是在宅院里熏陶了这么久,几句话便将我的话头死死摁住。

我攥紧了拳头,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刚想开口,便听身后响起了声音。

「本王该如何自处,就不劳夫人费心了。」

我回头看去,萧景珩带人走了进来,许是因为天气寒凉,他的脸色比往常还苍白几分,带着几分病气,却也难遮掩其异于常人的矜贵气度。

我起身走到他身边,忙问道:「这天寒地冻的,你跑来做什么?」

「我若不来,你得被他们生吞了。」萧景珩低声说着,随即又抬眼看向嫡母,「敢问夫人,王妃一片孝心,心系生母,只想见一见她阿娘,何错之有?」

「王爷说笑了,臣妇并无此意。」

「既如此,烦请夫人安排吧。」

嫡母与父亲对视一眼,却没有要动的意思,笑了笑,开口道:「殿下这大冷天的赶来府上,先用了膳再说吧,也不急这一时的。」

「是啊,殿下先用膳吧。」

沈予姝亦开口劝道。

自萧景珩进来,她的眼神便在他身上没移开过。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萧景珩,下意识握着他的手。

自幼,她要抢我东西时,都是这个眼神,旁的能让,这个可不行。

这可是我的指望,只能是我的。

「不急,王妃可饿了?」萧景珩不自在地动了动手,随即看向我问道。

「我不饿,我就要见我阿娘。」

我看着他,平白多了几分底气,语气强硬地看着他说道。

「好。」他点了点头,看向父亲与嫡母,「既然本王请不动沈大人与夫人,自己吩咐人办便是。」

他眸光冷了几分,沉声吩咐道:「青崧,带人去将岳母请来。」

我站在他身旁,只能看见他的侧颜,紧绷的下颌线彰示着他此刻并不很高兴,我却安心了几分。

从前,还从未有人这样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殿下,林氏不过一个妾,担不起您一句岳母。」父亲脸色沉得吓人。

我扯了扯萧景珩的衣袖。

沈琮如今也算是朝中重臣,沈予姝与萧彦礼的婚事眼看也要提上日程,萧景珩一个暂时失了势的王爷,确实不能如此与他明面叫板。

萧景珩斜了我一眼:「能不能别下自己的威风?」

我抿了抿唇,缩着脖子装鹌鹑。

得,您继续。

萧景珩还真就继续了。

「据本王所知,林夫人此前才是沈大人您的原配正妻,至于眼前这位夫人,才是后嫁而入。」

这件事,当年被嫡母母家捂得严严实实,除了我们自己,盛京几乎没有人知晓,我也从未跟他提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怪异地看向萧景珩。

他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什么瞒得住我。

「荒唐!」倒是嫡母先沉不住,这些年来,她心中最膈应的还是此事,「殿下,沈予娴在家中便是谎话连篇,如今都敢欺瞒到您头上了,依臣妇看……」

「是不是谎话,夫人心中清楚。」萧景珩并不想听她说,打断了她的话,「还是说,隔了这么久,夫人将这事忘了?本王倒是不介意寻些人与物,替夫人回忆回忆。」

嫡母立即有些慌了神色,沈予姝在一旁顿时脸色煞白,扶着嫡母的同时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

「沈大人,贬妻为妾,对您的名声,可并不好啊……」

父亲刚要开口,萧景珩倒是先咳了起来,一时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虚弱的模样。

我欲哭无泪,忙扶着他给他顺气:「原就说不带你来的,现下好了,肯定气出个好歹来。」

萧景珩靠在我身上,抑制住咳嗽,哑声道:「死不了。」

他微红着眼,扫了一眼父亲等人,那样子颇有一番压迫感:「我若真有个好歹,该哭也不是你。」

沈琮如临大敌,忙遣了嫡母去请大夫,好声好气地将萧景珩哄去暖厅坐下。

青崧很快也走了进来,朗声回话:「回殿下,府上并未见到林夫人的身影,属下差人问过了,林夫人前日就被送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什么!」

我猛的起身,随即看向沈琮,他冷着脸别开眼,我气的头脑发晕,险些站不住脚。

萧景珩搭上我攥紧桌角的手,倒是定了定我的心神,我看向青崧又问道:「那我弟弟呢?」

「沈公子亦不在府内。」

我霎时失了理智,走上前质问沈琮:「你当初如何答应我的!前日我方才出嫁,你转身便将阿娘送去城外庄子,你既知她身子弱,她一个人在那怎么办!沈琮,我阿娘是你发妻,阿翊他是你亲儿子,你怎能如此狠心!」

「放肆!」沈琮站起身,扬手就要打我。

我昂着脸怒视着他,他颤着手,看了一眼萧景珩,还是放了下去,冷声道:「她日日见了我们便恨得眼红,送她去庄子上,也是为了她好,至于阿翊,是他自己要走的,连我也不知他去哪了。」

「你总有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我红着眼推开他,往外走去。

4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我低着头快步向前走,想要离开沈府这座窒息的牢笼,我只想要去找阿娘,去找阿翊。

地上已经有了积雪,我越走越快,一时不慎,摔了一跤。

只觉得疼,到处都疼,我从不是怕疼之人,可坐起身子,却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一会,迎头披下来一件斗篷将我盖住,来人蛮横地将我裹紧,随即抱了起来。

我闻出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我自己走。」我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自己走,再摔一跤?」

他还是不忘挖苦我,我愤愤地掀开斗篷看向他:「放我下来,我要去找阿娘和阿翊。」

「闭嘴。」他扫了我一眼,稍稍用手将斗篷盖了回来,隔了一会又软了声音道,「行了,我们现在去见你阿娘,至于你弟弟,我即刻派人去寻,你放心便是。」

我稍稍安心,转念一想,又掀开了斗篷:「方才还咳得喘不过气呢,你身子弱,还是放我下来吧,我不会再摔了。」

「就你这点分量,我从前能扛十个。」

萧景珩看也没看我,冷哼了一声。

我方才还担心会不会累坏他,听着这话,我自没那么好脾气还忧心着他,当即整个放松下来,任他抱着。

无所谓,天塌下来有我们殿下的嘴顶着。

上了马车,待他将我稳稳放下,我攥着斗篷,将它拉低了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一如既往地苍白,显得唇越发红,萧景珩的眼神扫了过来,我下意识躲开。

他扬唇笑着靠近了些,我正愣神,他将斗篷一把拉下,敛起笑意淡淡道:「该还我了。」

我抿了抿唇,一时觉得某些氛围被他一拳打的稀碎,白了他一眼,便将斗篷塞回他手中。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随即愤愤地看向他:「殿下笑什么?」

他抬手落在我脸上,随意地擦了擦:「原来你也会哭啊。」

「你!」

得了。

我气得两眼发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这辈子一个两个都来这么气我。

我拍开他的手,赌着一口气往角落缩。

他长臂一揽,将我按进怀里,无半分温柔可言,我刚要发作,就听见头顶他闷闷地说了句:「行吧,借你躲一会,可以哭了。」

我鼻子一酸,竟真的哭了出来,哭着哭着,也不知怎的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我再醒来时,他正抱着我下马车,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转眼便见阿娘站在不远处。

「阿娘!」

「绾绾……」阿娘上前几步,见着萧景珩又有些惧怕地站住脚,稍稍往后挪了挪。

萧景珩将我放下,竟稍稍躬身行了个晚辈礼:「见过夫人。」

阿娘哪见过这场面,忙摆手:「殿下折煞民妇了。」

「阿娘,你……你身子可还好?可有不爽利?可有……」我忙上前一步握着阿娘的手问。

「都好,都好。」阿娘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道,「快,进去说吧,这外头怪冷的。」

我刚要随着阿娘走,只觉得脚踝上一阵痛意,当即软了腿,萧景珩先一步扶住我,皱了皱眉。

「怎么了?」阿娘忙问。

「许……许是近日操劳所至。」我随嘴编了理由。

阿娘倒是眼睛一亮,面上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有些奇怪,眨了眨眼,看向萧景珩,他紧抿着唇,暗暗抬手屈指在我后脑勺上敲了敲。

我捂着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抱了起来,进了屋内,他耳朵依旧红着,我伸手捂了捂,却发觉并非是冻得。

「你很热吗?」

「闭嘴。」

我识趣地住了嘴,随即看向后脚走进来的阿娘。

阿娘端了杯热茶来,我伸手要接,她转手便给了萧景珩,我只能尴尬地摸了摸手。

「殿下大老远来一趟辛苦了。」

「那我呢,阿娘。」

阿娘笑着,不动神色地拍了拍我,示意我住嘴,这才去了另一边坐着。

好家伙,一个两个都不乐意听我说话。

我裹紧身上的斗篷,愤愤地抿着唇闭嘴。

见他们都不说话,我又沉不住气,坐直了身子问道:「阿娘,阿翊呢,阿翊他去哪了?还有,你来这住着,他们可有为难你?」

「你不必忧心阿翊,他是自己走的,我也知晓。」

「来这也算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与阿翊都不在了,我一人在那呆着,瞧见他们,心中都堵得慌。」

看着阿娘眼底真心的厌恶,我也信了她的话,这才稍稍安心些许。

可她一人在此,我怎么也不放心,见阿娘又低着头去摆弄茶具,我便试探性地看了眼身边的萧景珩,他稍稍扬眉,似是懂了我的意思,凑在我耳边低声道:「求我。」

我愤愤地看着他,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点了点头,咬着牙低声道:「求你。」

「嘶,这般,倒显得没什么诚意。」

我险些气得翻了白眼,却还是极力扯出一抹笑容:「殿下气度非凡,英明神武,定会满足我这点小小的需求的,对不对?」

他低声笑了笑,吐出两个字:「幼稚。」

到底是谁幼稚啊!

我还未反击,便听他开口:「夫人不若随我们一道回去?府中空下许多院子,夫人在府上住下便是。」

「多谢殿下体恤,只是,一来这于礼不合,二来,民妇若真走了,沈大人是不会答应的,在这住着,离盛京虽远些,但胜在清净,倒也并非不是个好住处。」

我知道阿娘是不愿让我再去得罪沈琮,也知道阿娘看着温婉,却也是个倔性子,旁人轻易劝不动她,也只能随着她的意思。

阿娘及时岔开话题,笑道:「殿下远道而来,想来该是饿了,倘若殿下不嫌弃,民妇这就去筹备膳食。」

萧景珩点了点头:「有劳了。」

我看着阿娘走出去,这才叹了口气,阿娘没劝回去,还铆足劲求了一通萧景珩,真是白费我一番苦心。

我看向他,这才发觉我二人相距如此之近,我几乎是窝在他怀中的,难怪阿娘方才看我的眼神那么怪异。

我下意识往后靠,没注意到身后的矮几,萧景珩及时将手垫至我腰间,这才没撞上去。

随后,我们立即拉开了些距离,我难得端正正经地坐着,生怕逾矩半分,他亦四下扫视着。

阿娘回来的很快,桌上也上了几道家常菜,萧景珩好脾气地将手递给我,扶着我起身,我二人陪着阿娘用了膳。

看着阿娘温柔的眉眼,我觉得,不必沈府那样的玉盘珍馐,这样的归宁宴才是我心中所想。

我再抬眼,见萧景珩正看着我,眉眼一如既往地深邃,我愣了愣,遂朝他笑笑。

用完饭,阿娘一路将我们送了出来,临行前,她忽的出声叫住萧景珩:「殿下,民妇知道,您是体谅绾绾的,只是她自小是个收不住性子的,说话做事都莽撞的很,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萧景珩点了点头,温声道:「夫人所言,晚辈记下了。」

阿娘这才笑了出来,看着我摆了摆手:「去吧。」

上了马车,萧景珩沉思片刻,忽的凑近我看了看,问道:「绾绾,唤的是你?」

这回轮到我叫他闭嘴了。

阿娘也真是,不分场合瞎叫。

他却是如得逞的小孩般,看着我又唤了一声「绾绾」,随即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

我翻了个白眼,遂别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5

回王府的路上下起了雨,没一会便起了雷声,我攥紧衣服,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脑海中不好的回忆顷刻浮现,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也是这样的雷雨夜,邵氏派人来将阿翊绑走,我拼命阻止,却被她们关进了柴房。

我听见阿娘在门外哭喊,夹杂着雷声,撕扯着我的内心,年仅七岁的我被关在柴房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次日,父亲怕闹出人命,才让人将饥寒交迫的我送回了阿娘身边。

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我忍不住蜷缩起来。

「沈绾绾?」

萧景珩忽的出声唤我,随即将我拉近,皱着眉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怕打雷?」他紧蹙着眉问道。

我下意识点头,又立即摇头:「不用管我。」

我到底不喜欢将这样的事暴露在旁人面前,尤其是他面前。

「行了,嘴硬什么,我在这呢。」萧景珩抿了抿唇,随后缓缓伸手盖在我耳上,将我整个人按进怀中。

我只觉得心中微动,忍不住靠近了他几分。

回府后,萧景珩坚持将我抱进屋子,待将我放下,双手撑在塌边盯了我许久。

「殿下,怎么了?」我已然回过劲来,有些怪异地回视着他。

「在想你若吃胖了得丑成什么样。」

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便直起身子,我还没来得及与他呛声,便瞥见他手上的青痕,心中一紧,忙抓着他的手:「方才伤着的?磕的这么严重?」

「自生病以来,便是小磕小碰也会如此,不必当回事。」萧景珩说着就要抽回手。

「什么不必当回事,要伤成什么样才当回事啊。」我握紧了几分,唤来绫罗去寻些外敷的伤药。

萧景珩难得乖顺地坐到我身边,我小心地替他揉了揉。

他的手很好看,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就是太凉了。

很快,绫罗拿着伤药回来了,我二人洗漱完,坐回榻上,我又是小心翼翼地替他上了药。

想着他今日因着我又是受气又是一路颠簸送我去了城外,如今确实该要好好休息,便让人熄了烛火,遂将他按进被子里。

萧景珩扣着我的手腕,极为不满地啧了一声。

「身体要紧,睡觉!」我拉开他的手,表示抗议无效。

虽是拉开了他的手,我却也没松开,而是用双手捂住,试图捂热它。

「做什么?」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到他盯着我的目光。

我凭感觉看着他,因着心中没由来的酸涩,我忽略了他这般不识好人心,轻声道:「你手太凉了,夜里会冷。」

萧景珩眸光闪了闪,只嘴上说了句:「一贯如此。」

可手上到底没做出什么拒绝的动作。

我摇了摇头,只觉得眼中热了几分,敛眸强作镇定地笑了笑:「不会一直这样的,我自幼身体好,我替你捂热便是。」

说这些倒是挺难为情的,我深吸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替他理好被子,边道:「行了,快睡吧,一觉闲眠百病销。」

萧景珩手上稍稍用力,将我带进被子里,低声道:「你自己不觉着冷吗?你手凉了怎么捂?」

我刚要开口,他闭着眼悠悠然开口:「好好干活,别说话。」

我凭着多年来练成的定力,这才忍住没呛回去。

该死,他总能一句话将恰到好处的氛围砸的稀碎。

还未来得及等到阿翊的消息,萧景珩倒是先病倒了,陛下亲指了两位太医前来。

床榻上,因着高热,萧景珩昏睡了许久,我守在他身边,太医带着人进进出出,他依旧不见好转。

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慌乱再次笼上心头。

我握着他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捂不热,分明昨夜还好好的啊,我不过同绫罗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便病倒了。

「王妃,沈大人来了。」

我抬眼看去,心中顿时堵上来一口气,起身随绫罗去前厅。

「予娴,殿下身子如何了?」

见我出来,沈琮立即上前问道。

「托沈大人的福,殿下至今昏迷不醒。」

沈琮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怎会如此,你在骗我?」

「骗你?沈大人觉得,我会拿自己夫君的康健来扯谎骗你吗?」

我盯着他,见他面露些许笃定的神色,我一怔,上前拉住他:「你为何会觉得我在骗你?」

「放开!」沈琮甩开我的手,又端起了架子,「怎么?你现在嫁入王府,做了王妃,便能这样质问你父亲了?」

「当初便不该将你放在她身边,好好的姑娘,教成什么样了!」他理了理衣服,沉声训道。

「若非跟在阿娘身边,只怕我都站不到今日。」我毫不忌讳地撕开这一层隐私,随即抬手看向青崧,「送客。」

不顾他又说了些什么,我转身离开,吩咐这几日王府闭门谢客后,待青崧回来,我让他格外盯紧这几日府上的进出。

萧景珩昏迷的第二日,我方才煎好汤药,便见青崧绑了个人进来。

「王妃,您猜的不错,确有人想往外递消息。」

「什么消息?又递给谁?」我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问道。

「殿下病重的消息。」青崧将一张极小的信笺递到我手上,「递给成阳王。」

萧彦礼?

我倒是猜到几分,遂点头看向青崧:「看好他,再将消息照原样递出去。」

我本还奇怪着,为何明知我昨日要归宁,沈琮还敢将我阿娘送去庄子上,原来他打得算盘在此。

他故意利用我来气萧景珩,为的就是帮他主子探探,萧景珩是不是真体弱至此。

思索清楚,我攥紧了手中的信笺,咬牙骂道:「这群混账。」

「王妃不必太过生气,自殿下病后,这种事情每年都有这么几次。」青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道,随即转身离开了。

显得他们更混账了。

我收拾好情绪端着药碗回屋内,萧景珩躺了一天一夜,面上更是毫无血色可言,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小心翼翼地给他喂药。

「是不是我连累了你啊?害你平白遭这一趟罪。」

我捏着帕子极力抑制情绪,如今倒是想他立刻呛我两句。

此前,神佛一说,我向来是不信,可如今,我倒真盼他们是存在的,能够多庇佑庇佑你啊,萧景珩。

6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萧彦礼倒亲自登门了,我懒得搭理,随意指了个人去打发了,他却在堂上坐下了。

「成阳王殿下说,不知我们殿下如今是何状况,他这个做侄子的甚是担忧,只望能在府上等到听见殿下好转的消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听着回禀的话,我愤然起身,边走边骂,「这脸皮厚的,当初修城墙就该用他的脸。」

我走到堂上时,萧彦礼端坐着,悠闲地品着茶,对上我的眼神后笑了笑:「皇婶,许久不见,您倒是憔悴了些。」

「不劳殿下挂念,我一贯如此。」我扯了扯嘴角,在他对面坐下。

「听闻皇叔又病倒了,本王颇为担心,不知皇叔现下身体如何,本王可能前去探望一二?」

「殿下消息倒是挺快的。」我咬着牙,冷笑道。

「皇叔身子虚弱,不比当年,这人有祸福旦夕,本王也是怕万一……」

萧彦礼说着,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没再说下去,反而是看着我笑了笑,耸肩道:「开玩笑的。」

「人有祸福旦夕,我也是清楚的。」我攥紧了袖中的手,回道,「我这几日在府中设下佛堂为殿下祈福,倒也不介意替皇侄你一同求一求,怕若是日后遇上什么突如其来的祸事……」

见萧彦礼脸上伪装很好的笑意垮了些许,我扬唇笑了笑,看着他缓缓道:「我也开玩笑的。」

「皇婶心真大,如今皇叔还躺着呢,倒有心思同本王在这说笑。」萧彦礼哼了一声,别开视线。

我故作惊讶,皱眉问道:「不是殿下先开始的吗?我还以为,您就是来找我说笑的。」

萧彦礼气结,吸了口气,又扯起了他的正事,「本王的本意是来看皇叔,烦请皇婶行个方便。」

照他这个多疑的性子,不见萧景珩他是不会相信的,我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崧,他面色如常,倒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我这才起身看向萧彦礼:「随我来吧。」

弯弯绕绕到内院,进了屋内,萧彦礼便抬手虚虚掩鼻:「想来皇叔情况不是很好,这药味也太冲了。」

我站住脚,回身看向他,到底没忍住:「成阳王殿下,你若是不会说话,便闭嘴,这屋子是你自己死皮赖脸要进的,如今又嫌药味重,怎么?您是有多金尊玉贵,我还得上下洒扫,熏香以待吗?」

萧彦礼愣了一会,面上随即带上些许愠色,本就安静的屋内,现下更是安静地落根针都听得见。

我懒得搭理这些,转身又朝里走。

萧彦礼还是跟上了,倒是安静了许多。

里间药味更重了,我接过绫罗手中的药碗,在塌边坐下。

萧彦礼站在一旁,四下扫了一眼,视线在陛下指来的太医身上呆了片刻,不久,可我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自然捕捉到了。

「皇叔他……」

他刚开口,我立即抬头看去,萧彦礼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本王只是问问。」

「皇叔他这些日子身子都不错,因何又急病。」

我抿了抿唇,看向萧景珩苍白的脸,皱眉答道:「成阳王殿下马上也要娶妻,待你行完这一遭,便知这婚事最为累人,殿下许是累着了。」

搪塞人我最擅长了,随嘴说了些理由。

萧彦礼轻笑一声,点了点头:「王妃照料皇叔辛苦,既如此,本王也不好叨扰了。」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既知我辛苦,又何必跑来给我添一趟堵,我随意地嗯了一声,让绫罗送他出去。

萧彦礼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太医:「尔等务必尽心医治,若是救不回皇叔,你们也不必活了。」

我险些将手中的碗丢出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乌鸦嘴扣功德,呸呸呸,阿弥陀佛。

夜间,我草草用了些晚膳,刚起身便见青崧快步走了进来,面上稍带喜色。

只一眼,我心跳便猛地加速,快步走了出去,边问:「可是殿下醒了?」

「是,陈太医正在为殿下号脉。」

我松了口气,见到萧景珩的那一刻,我悬了两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愣在那干嘛?」萧景珩抬眼朝我看来,随即朝着一旁的药碗昂了昂头,「药。」

他面色依旧苍白,丝毫不见血色,倒是眼眸亮的很,略带笑意地看着我。

青崧等人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难得不想与他呛声,上前拿起药碗便坐到塌边,我觉得视线慢慢模糊,只能低着头用勺搅着汤药。

若让他瞧见我这般模样,定会狠狠地笑话我,我才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萧景珩伸手托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挑眉问道:「怎么?还偷偷朝我药碗里加料啊?」

「对,毒死你!」我搁下碗,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忍不住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上哭了起来。

萧景珩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道:「放心好了,没那么快让你做小寡妇的。」

「你瞎说什么啊!」我又是没忍住在他肩上落下一掌。

他侧头看向仍旧扑在他身上的我,低声笑道:「下手真的不轻些?我才醒过来,不怕我又两眼一闭倒下去,到时候醒不醒得来,就难说了。」

我抿了抿唇,默默抬手替他揉了揉方才挨打的地方,于是得到了他毫不留情的嘲笑。

「萧景珩!」我抬起头推开他,赌这一口气往一旁挪了挪。

这两日担心的我茶饭不思,他躺了两日,倒能老神在在的同我说笑。

萧景珩伸手略略用力将我拉了回来,一手捧着我的脸,一手捏了捏我脸颊的肉,轻声道:「又瘦了。」

「他们为难你了?」

我正了正神色,随即摇头:「没有,我只怕给你惹了麻烦。」

「什么麻烦,平淮王府的麻烦还少吗?」他低敛着眉眼,细细替我擦去脸上的泪,又道,「嫁给我,本就是个麻烦。」

我拉开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捧起他的脸:「那又如何,你能休了我?还是我能休了你?」

萧景珩看着我,稍稍扬眉,我凑近了些许,他伸出食指抵在我脑门上,轻声道:「沈予娴,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哦。」我拍开他的手,重新拿起一旁的药碗,「行吧,该喝药了。」

「真有毒?」萧景珩看了一眼,挑眉问道,却还是乖乖张嘴喝了一口。

「是啊,毒死你,我好找下一家。」

「想得美。」

7

这几日,我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萧景珩,夜深时分,我被噩梦惊醒,却发觉身边空无一人,遂立即起身。

屋外的月光将人影透过窗纸打进来,我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殿下,陈太医确有问题,只是身后之人,属下尚未查清。」

是青崧的声音。

「这般明显了,还需要查吗?」萧景珩冷笑一声,低声道。

「这些时日来,属下也摸清了,王妃与沈家确实不和,这些事,王妃也确实都未参与。」

我心中一动,一不留神搭在门上的手动了动,静谧的夜里,便是一点细小的声响也逃不过他们习武之人的耳朵。

我刚转身想躲开,萧景珩便拉开了门。

我回身看向他,他面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只上前将我抱起,边道:「就这么光着脚出来,不怕受凉?」

我没说话,任他将我抱回榻上,他略略起身,我还是忍不住抓住他的衣领问道:「你从来没信过我,对吗?」

萧景珩愣了愣,握住我的手,抬眼看向我问道:「那你呢?沈予娴,我说过,沈承翊我会派人去寻,你不还是自己另找了人,说到底,你不也没信过我?」

我眉头微动,缓缓松开了手。

是啊,与他纠缠了这些时日,差点忘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互相算计的,又渴望谁能对谁真心呢。

我抽出手,看着他笑了笑:「累了,睡觉吧。」

没管萧景珩仍旧紧盯着我,我翻了个身,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边道:「殿下身子弱,也别太过劳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解决吧。」

隔了一会,我便听见关门声,我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次日,便是沈予姝与萧彦礼的大婚,我起身时萧景珩已经等在外头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皱眉问道:「昨夜抓鬼去了?」

他倒是像没事人似的。

我揉着捏疼的脸摇了摇头,闭着眼随嘴胡说:「我担心啊,沈予姝嫁给萧彦礼后,你与我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咯。」

萧景珩嗤笑一声,屈指敲敲我的脑袋,凑近我低声道:「你以为他还能蹦跶几天?」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他,萧景珩眉眼深邃,看不出情绪,盯了我一会,正身道:「走了。」

我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前往成阳王府观礼。

那夜简单的争吵之后,我们很默契地将此事翻了篇,没人再提,但我心中清楚,我合该注意些,与他相处自是多了几分分寸感。

萧景珩看我的眼神越发幽深,我只当做没看见,本本分分地将他的汤药一日三餐按时盯着他喝完,除此之外,我尽量减少在他面前晃悠。

几日之后,宫中来人,说是天气渐暖,陛下让人组织了围猎,特意差人前来询问萧景珩的意愿。

彼时,我刚好端着汤药走进书房,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反正他这个样子肯定不会去。

谁知他话锋一转,看向我问道:「可曾去过围猎?」

我将药碗在他手边放下,随即如实摇头。

他笑了笑,看向传话的太监,道:「去回过皇兄,此次围猎本王便携王妃一起去瞧瞧。」

我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我去干什么啊?我一不会骑马,二不会射箭的,去陪跑吗?

传话的太监领了他的意便行礼退了出去。

我刚要开口,他倒像是知道我想什么似的,伸手捏着我的脸,笑道:「岐山猎场风景不错,正巧,本王带你去见见世面。」

我皱了皱眉,颇为不满地想将他的手拍来,伸到一半,又意识到这样不行,硬生生按了下去。

「殿下少挖苦我了,快将要药喝了吧。」

萧景珩面上的笑立即垮了下去,也不知为何,我在他眼中读出了些许伤感。

我刚想说些什么,他端起药碗仰头饮尽,我心中暗自佩服,这么苦的药,能这么喝完的,我就见过他一个。

完成任务。

我拿起药碗起身就要走。

萧景珩忽的拉住我:「沈予娴,这药真的很苦。」

「我知道啊。」我下意识接了句。

要不怎么说你虎呢。

他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几分挫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那……」我叹了口气,缓缓将手伸到他面前,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吃块蜜饯行不行?」

萧景珩挑了挑眉,哼了一声,这才抬手将蜜饯捡起丢进嘴里,还不忘道:「我又不是小孩。」

我稍稍抿唇抑制笑意,起身拿着药碗离开了。

围猎一事很快提上日程,我仔仔细细将萧景珩要吃的药检查了好几遍,这才放心歇下了。

我刚躺下,这些日子一直宿在书房的萧景珩便推门而入,我忙起身看去:「殿下怎么来了?」

「不行吗?」他边说着边将披风解开,随意丢给身后的侍从,随即宽衣走了过来,「我怕某些人睡过了头,到时候可别撂下一干人等她一个。」

我抿了抿唇,随即躺了回去,再说一个字我都嫌多。

次日,我们收拾好,便随帝架一起前往岐山猎场。

岐山倒确实如萧景珩所说,风景甚美,刚下车,我便撇下他带着绫罗四处转悠去了。

围猎一事,萧景珩自是不能参与,是以这几日,除了青崧教我骑马时站在旁边笑话我之外,他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帐子里。

直到狩猎赛摆宴,我们这才与众人聚到了一起。

席间一如既往地觥筹交错,我与萧景珩都未怎么说话,却还是有人不死心将话头抛到我们身上。

「此前,平淮王最为擅长骑射,次次拔得头筹,这几年不见平淮王参与,今年既来了,不若试试?」

萧景珩握着杯盏的手紧了几分,谁人不知依他现在的身子,若要骑马射箭,少说得要他半条命,这便是在当众接他的伤疤,给他难堪。

我看了一眼那人,心中虽气愤,却也疑惑,他哪来的胆子,当众这样做?

萧景珩忽的看向我,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猎物?」

我更加疑惑地眨了眨眼,忙伸手拉住他:「你不要命了?大病初愈,你逞什么能,不许去!」

「我日日都是大病初愈,不还好好的?」萧景珩凑近我几分,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只需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猎物。」

我侧过脸去看他,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我皱了皱眉,随即敛眸,闷闷地答了句:「兔子。」

这应该是最好猎的东西了。

「好。」

我听见他笑了声,随即站起身:「徐大人盛情难却,本王应了便是。」

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连陛下都起身说了句:「阿珩,莫要拿自己的身体胡闹,量力而行。」

「皇兄,臣弟自有分寸。」

说着还不忘咳了两声,可我听着,分明中气十足。

围猎很快开始了,我随未入林的女眷一同前去休息,我心中藏着事,自然没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不知过了多久,猎场内的禁军一波一波地从面前跑过,众人立即慌乱起来,这般场景很显然是出事。

很快便听见有人喊,说是猎场进了刺客。

我慌忙站起身,忽的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沈予姝,扬唇笑了笑,很快又隐入人群。

这个笑我见多了,以往害了我得逞时,都是这样笑的。

「青崧呢?」我伸手去拉身边的绫罗,沉声问道,「青崧呢!」

「青崧大人不在此处,奴婢也不知他去了何处。」绫罗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转身看向她,吩咐道:「你去找青崧,就说殿下出事了,让他即刻带人去寻!」

我转了两步,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马厩上。

进入林中时,我心中还是有几分没底的,倘若一步行错,谁也不知后果如何,可我也知道,萧景珩现在还不能出事。

在偌大的林子里转了许久,都没有见到萧景珩的身影,倒是四处搜查的禁军见了几波。

越往深处走,便越不见人,马匹也不好控制,我索性下马步行。

「他往西面去了,你赶紧去追,记住,一旦失手,管好自己的嘴,将罪责系数推到萧景珩头上。」

静谧的林中忽的传来一阵谈话声,我下意识捂住嘴,缓步走近,透过层层灌木,我看见了萧彦礼正与一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男子交谈。

萧彦礼交代完,四下扫了一眼便快步离开了,我看着面具男就要离开,心中一横,还是故意制作出了些声响。

罢了罢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很是警觉,立即朝我的方向看了,我转身撒腿就跑,他便在身后穷追不舍。

我跟着自己一路留下的记号往外跑,心中默默祈祷青崧能够快些带人出现。

没等来青崧,还是被他先一步抓住,他也不多言,举起弯刀就要砍下来,我立即喊道:「我,我是沈家人!」

他闻言顿了顿,随即不耐烦地回道:「沈家人又如何?」

「你可知我是谁!」我强行壮着胆子看向他,厉声道,「我乃成阳王妃沈予姝,你若杀了我,成阳王不会放过你的,我外祖邵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对不起了沈予姝,关键时刻,你的名字还是有些用的,一来,让他知晓,我方才并未看清来人是谁,二来,也让他有所顾忌,拖延些时间。

「哦?我如何信你?」

我顿了顿,悉数将这些年知道的沈予姝与萧彦礼那些破落事抖了出来,不能证明十分,也能证明五六分。

此刻,我就不得不感谢沈予姝没事就喜欢来我面前炫耀她和她的阿彦哥哥是如何两厢情悦了。

那人明显带了些犹豫,手中的弯刀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我趁机继续道:「你放心好了,萧景珩若出了事,对我与阿彦哥哥都有好处,我自不会将这些事抖落出去。」

远处传来禁军巡查的声音,那人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举起了弯刀,我心中一惊,随即便是一阵痛意袭来。

晕倒之前,我奋力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到时候对峙起来,萧景珩也好有个证据不是?

8

我再醒来时,已经回了营帐,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这才松了口气,萧景珩的声音突然传来:「现在知道怕了?沈予娴,不要命的到底是谁?」

我侧身看去,萧景珩拿着药走近,在塌边坐下,随即挖了一些抹在手心,在我脖子上轻轻揉着。

「轻点,轻点。」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觉后脖颈疼得厉害。

萧景珩抿唇不语,手上的力道倒是减了几分,我偷偷抬眼看他,边问道:「你没事吧?」

萧景珩放下药膏,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在我脸上狠狠捏了一把:「我便是有事,也是被你气的。」

「我说正经的。」我挣扎着拉开他的手,皱眉道,「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这才知道,这批刺客不仅冲着他来,还冲着陛下与太子殿下,不过他二人都无大碍,倒是萧彦礼为了救陛下,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不对啊。」我看向萧景珩,「我分明看见是他指使人要去害你的,为何他还受了伤?这一定是萧彦礼的计谋,你可别掉以轻心。」

「你先管好自己吧。」萧景珩蹙眉看着我,沉声道,「若是我晚去一步,你可知后果如何?」

「当时哪有时间想后果。」我撇了撇嘴,抚着胀痛的脖子又躺了回去。

萧景珩伸手替我提了提被子,难得温柔地将我额上的碎发抚开。

见他起身要走,我忙喊住他:「殿下,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陛下那还在审查,我需得去看看。」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别太累了,早些回来。」

萧景珩扬眉,随即笑了笑,问道:「沈绾绾,你伤着脑子了?」

滚吧。

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遂闭上眼,将被子蒙住头,不再理他。

萧景珩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听见他离开的声音,我这才将被子拉了下来。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等了许久都不见萧景珩回来,我起身看了眼依旧亮着的烛火,遂让绫罗将其熄了。

窝在被子里,便是熄了烛火,依旧没有任何睡意。

过了一会,我听见有人掀开帘门走了进来,随后便感觉到被窝里钻进些冷气,萧景珩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随即将我揽进怀里。

我佯装睡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头顶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沈绾绾,我冷。」

我咬了咬牙,还是伸手将他的手捂进怀里,边恶声警告道:「不许这般唤我。」

他低声笑了笑,忽的握紧了我的手,我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萧景珩闭着眼,避开了我的问题,只道:「沈予娴,你真的很蠢,既要同我置气便置到底啊,这般,算什么?」

我更是不解,萧景珩睁开眼看着我,低声道:「我找到你时,你手中抓着一样东西,是萧彦礼交给那刺客的令牌,方才,在主帐内对峙时,我将它交给了皇兄,如今,萧彦礼已被褫夺王位了。」

「你不高兴?」我亦认真地盯着他,在他眼里却看不见半分喜悦。

萧景珩笑了笑,摇头道:「我没给你猎到兔子。」

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窜起的怒气:「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景珩眼神闪了闪,将头靠在我肩上,低声道:「他被褫夺王位了,下一个该是谁呢?」

我心中一震,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予娴,我有时候倒希望你是真傻。」萧景珩说着将我搂的更紧。

次日,萧彦礼被褫夺王位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皇家子弟的权势便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凡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前些日子还说他的势头压过太子,隐约有夺嫡之意,如今便是幽禁夺爵,门庭冷落。

岐山围猎就这样草草结束,因着一通操劳,萧景珩又是病了一场,如今越发虚弱,便是天气已然回暖,身子还是怎么也热不起来。

沈琮来了一趟,沈予姝成婚没多久,萧彦礼便出了事,我知他如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名义上是来探望萧景珩,谁知心里打的什么官司。

我本懒得搭理,却又架不住如今许多双眼睛盯着平淮王府,也只好慢悠悠地挪去了前厅。

他见我来,立即挥退了身边的侍从,随即看向我身后的绫罗,我皱了皱眉,还是让她出去了。

「沈大人有事?」

「予娴,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终究是我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处险境而不自知。」

我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他:「沈大人此话何意?」

「你与阿姝到底是姐妹,合该一条心才是,寻个日子去看看她吧。」

见我不语,沈琮上前一步,皱着眉低声道,「你以为你与平淮王要斗得是萧彦礼吗?」

我冷眼盯着他,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身处险境,说到底他心中更多为着的还是沈予姝。

我当然知道萧彦礼是要害萧景珩,可真正让萧景珩如此隐忍不发的,绝不会是他。

沈琮紧紧盯着我,不敢放过我脸上一丝表情,我终是点了点头:「我见他。」

我要见的,当然不是沈予姝,而是萧彦礼。

沈琮松了口气,我看着他继续道:「可我如今乃是平淮王妃,自是不好大摇大摆地前去看她,沈大人想个法子吧。」

沈琮眼神闪了闪,思索片刻点头道:「这样,你扮作你嫡母的贴身侍女同她一起去成阳王府,可行?」

「好。」

见我应下,沈琮如蒙大赦,随意客套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我回后院没多久,便碰见了萧景珩,他看着我,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他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让我日后多多关照关照沈予姝。」我抿了抿唇,回道。

萧景珩轻笑了一声,忽的咳嗽起来,我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他侧眸看向我,扬眉问道:「是他不够了解你,还是我不够了解你啊,沈绾绾?」

我一怔,不解地皱了皱眉,他靠在我身上,而后又补了句:「你这人,向来记仇。」

「都咳成这样了,还想这些呢,我若记仇,就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地同你说话了,殿下。」我扶着他往屋里走,边问道,「今日的药可用过了?」

「太苦了,不想喝。」

「你从前不都喝的挺干脆的。」

「……」

「吃块蜜饯可行?」

「勉强答应吧。」

幼稚。

我侧眸看向他,这几日萧景珩脸上的病色越来越重,我心中没由来地添了几分烦闷。

次日,我找了借口出门,随后便跟着邵氏前往成阳王府。

沈予姝比从前憔悴许多,见了我也没了从前嚣张跋扈的姿态,皱着眉低声道:「随我进来吧。」

我跟着她进了里屋,萧彦礼倚在榻上,见我来了,便坐直了身子:「皇婶让我好等。」

我皱了皱眉,单刀直入:「你想同我说什么?」

「萧景珩的身子是不是越来越弱了?」萧彦礼看着我,笑着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我袖中的手紧了几分:「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他如今二十一岁了,太医曾经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二岁的。」萧彦礼的笑中带上一抹阴狠,「我那父皇,当真是狠啊,亲兄弟,亲骨肉,一个都不放过。」

我霎时只觉得浑身冰冷,饶是曾经这般猜过,等到真正揭开时,还是觉得令人后背发凉。

「我凭什么信你?」我强装镇定地问道。

「凭什么?」萧彦礼站起身,「凭你与萧景珩都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主儿,你们早就知道陈太医有问题了,对不对?」

我知道,但不完全知道。

我抿唇不语,萧彦礼走到我身边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沈予娴,你想报复沈家,想要让你阿娘和弟弟过上好日子,我都可以帮你。」

萧彦礼紧盯着我,目光像一条毒蛇,上下攀附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彦礼伸手将我拉近,随即将一物塞入我手中:「你只需要将这个东西借萧景珩的名义递出去,你与他,皆可保全,至于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我知道你不信我。」

萧彦礼抬手间拉出了长剑,寒光闪过,手起刀落间,方才还活生生站在一旁的沈予姝随着他的动作倒地,滚烫的鲜血溅了我半边脸。

「萧彦礼,你疯了!」我看着他,只觉得自上而下发出寒意,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杀了她,沈家和邵家都不会放过他的。

萧彦礼随意地丢了手中的剑,伸手一把将我拉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便是,你以为父皇为何将她赐婚于我?为的不就是借我此次失势打压沈家和邵家。」

「如今,沈家与邵家随着我一同失势,他们自身难保,你以为他们能威胁到我什么?」

「你说,父皇是不是活该能坐上那个位置,他谁都能算计进去啊。」

萧彦礼说着状若癫狂地笑了起来。

我闭了闭眼,随即推开他,侧头看去,沈予姝倒在血泊中,眸中的不可置信还未褪去。

她至死都不明白,前些日子还与她情浓似海的夫君,为何今日便能如此利落地要了她的命。

权势面前都是疯子。

我再看向萧彦礼,他显得愈发阴冷,低声道:「你可比她有趣多了,这便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你我一样,都是被仇恨滋生长大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思索片刻,我点头道:「好。」

我再出来时,嫡母看着我脸上凝固的血液,脸上慢慢浮现出惊恐,多年雍容华贵的她,难得如此失态。

「你……你做了什么?」她拉着我问道。

「你合该问你的好女婿,夫人。」我推开她,自顾自向外走去,一边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出了成阳王府,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便去了一趟城外的庄子,阿娘见了我,眼中除了高兴更多的是担忧:「绾绾,阿娘听说殿下他……」

「阿娘,绾绾求您件事。」我说着,边跪下行礼,「我知道,您一直不愿提起外祖,可如今只有您能帮我了。」

阿娘愣了愣,皱着眉扶我:「你外祖从前不过就是个普通药商,阿娘知道你担心殿下的身子,可宫中的太医在府上照料着,比起那外头的大夫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摇了摇头,坚持跪着,低声道:「阿娘,正因是宫中太医,才越发不可信。」

「你是说……」

阿娘面色白了几分,思忖良久,点头道:「我在江南一带确认识几个医术不错的大夫,有位姓贺的夫子,人称鬼医,这样,我晚些托人去寻寻看?」

「多谢阿娘。」

「可便是将贺大夫寻来了,又如何才能躲过上头那位……」阿娘一边扶起我,一边问道。

「我自会想法子,阿娘不必忧心。」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阿娘,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阿翊有事的,你放心吧。」

「绾绾,你如今才是最危险的那个,需得顾好自己才是啊。」阿娘红着眼叮嘱我。

我点了点头,看向她正色道:「阿娘,我会安排人送你去陵州,阿翊他就在那,你跟着他比在这安全。」

「你……你知道阿翊在哪?」阿娘越发困惑。

我点了点头,将怀中的钱袋子拿出来塞在她手中,随即拉着她往外走:「我用沈家给的嫁妆找了个信得过的江湖组织让他们暗中寻找阿翊。」

「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他如今正在陵州,我差人去看了,错不了,您今夜便走,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回盛京了。」

「绾绾……」阿娘看向我的那一刻,便忍住了话头,眼中含泪地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见我。」

「我会的,阿娘。」我朝她笑了笑,遂将她送上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我松了口气,随即看向一旁的黑衣人:「动手吧。」

随着火把落地,庄子慢慢被火焰吞噬,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9

回到府上,已经是夜里,萧景珩一人坐在桌前,桌上已经上了膳,他却没动筷子。

「你怎么不吃?饿坏了怎么办?」我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

「等你。」萧景珩抬眼看来。

我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边道:「那我现在回来了,快吃吧。」

我们近乎无言地用完晚膳。

夜间,萧景珩洗漱完坐到榻上,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怀里:「沈绾绾,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呢?」

我想了想,轻声道:「我想让阿娘和阿翊过得好些。」

「那你自己呢?」

我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

萧景珩又是掐了一把我的脸,说道:「竟不知你这般无私啊,沈绾绾。」

「疼啊。」我拍了拍他的手,皱着眉反抗。

萧景珩默了一会,忽然问道:「那我呢,你可有想过,将我加入你往后的日子?」

我抬眼看向他,烛光勾勒着他优越的脸廓,显得朦胧又迷幻,像梦一样,我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服,低声问道:「我抓得紧你吗?萧景珩。」

「那你如今抓着的,又是谁呢?」他看着我,一如既往地眉眼深邃。

我推开他坐起身,昂了昂头答道:「自然是我自己。」

萧景珩低笑一声,点头道:「嗯,你自己。」

我看着他,只觉得逐渐失了气势,缓缓放松下身子。

萧景珩长臂一揽,将我被子里按:「行了,好好休息,一觉闲眠百病销。」

这话不该我对他说吗?

他起身要走,我伸手抓住他,蒙在被子里闷声道:「我送你样东西。」

比起萧彦礼,倒还是萧景珩更值得托付,毕竟,萧彦礼他太狠了,他能毫不客气地杀了沈予姝,事成之后,难保不会杀了我。

我将手中攥了许久的玉印塞入他手中,却听见萧景珩笑了声,轻声问道:「值钱吗?」

我一把掀开被子,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面有多少水,这个紧要关头,居然能问出这样的话。

「到底是我更了解你。」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遂将玉印放回我手中,「抓紧了,沈绾绾。」

我心中嗤笑一声,真蠢,将这东西还给我,便是他靠不住,我也能另寻靠山。

萧景珩,亏你还成日笑我傻。

我心中想着,却忍不住抬手抹了把泪。

萧景珩在我身旁躺下,将我揽进怀里,不忘喊了句:「冷。」

我没抬头,只伸手在他肩膀上落下一巴掌,最终还是认命地将他的手捂进怀里。

很快,头顶传来他匀细的呼吸声,我抬头看了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数落道:「真睡得着啊你。」

他手中力道收了收,将我搂的更紧。

10

萧景珩病得更重了,这些日子多是躺在床上,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日日盼着阿娘将贺大夫寻来。

王府内安静的可怕。

我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雨滴毫不留情地击落满树的梨花。

这几日,沈琮来找过我几次,我都未见,沈予姝的死最终对外宣称是经受不住打击自戕而亡。

听说邵氏疯了,邵家倒是没多大动静,天子发难,他们如今自身难保,自然不会去管一个外嫁女。

如今,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肩上稍稍一重,有人替我搭上一件披风,我忙回头看去,见着绫罗抿唇站在身后,心中猛地落空。

「王妃,入夜了,这里风大,您回去歇着吧。」

我拢紧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穿过长廊回了屋内,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外头响起一声惊雷,我缩进被子里,努力不去听。

我蜷缩着身子,捂着耳朵,忽的听见有人推开门,我慌忙坐起身看去,萧景珩带着一身寒气在我身边坐下。

「你……你怎么来了?」我伸出手去拉他,碰上他冰凉的手,我只觉得心都颤了颤。

我去看他时,他分明还昏睡着呢。

「在响雷。」他轻声道,看着我笑了笑,「我正睡着,忽然想起有个胆小鬼,现下估计怕得要死。」

「你才胆小鬼。」

我声音抑制不住地颤了起来。

萧景珩更是毫不留情地笑话我,捏着我的脸,问道:「沈绾绾,不嘴硬会死吗?」

见我不答,他自顾自说道:「看你这样子,说不定会,不嘴硬,就不是你沈予娴了。」

「闭嘴吧你。」我恶狠狠地威胁他,随即蛮横地去脱他的衣服,「这些日子药没喝够吗,外头又刮风又下雨的,乱跑什么,给我睡觉!」

萧景珩倒是老实起来,任由我将他按进被子里,随后熟练地将我揽进怀里。

没过几日,宫中又传来皇帝急病的消息,趁着萧景珩昏睡的功夫,宫中派人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要见我。

我推脱不得,最终只能应下。

青崧叫住传旨之人,看向我道:「王妃,殿下醒了若见不着您,怕是要发脾气了。」

我看向他笑了笑,回道:「你照实同殿下说便是,叫他不必忧心我。」

青崧眼神闪了闪,我扬唇再次笑笑,随即转身离开。

果然,入宫后,皇后便以陛下久病未愈,宫中操持需要帮协为由留下了我。

当然也不止我,我仔细观察了一番,不过就是几位势头正盛的皇子的妻儿,至于我为什么在这,自然是因为陛下从未放心过萧景珩。

我看似老实地在宫内呆着,却在这几日借着消食的名义,将宫中的每一条道摸得。

倒是难为了那整日看着我的宫女,每天陪着我走这么多路,连看我的眼神都渐渐幽怨起来。

终于,在第十日,传来消息,萧彦礼反了。

宫中乱做一团,却也不忘将我与那几位皇子妃幽禁至芳华殿。

那几位日日忧心地睡不着,我倒是与平常无二,以至于她们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怪异,甚至有几个还来找我套话,想看看我手中到底握着什么样的底牌。

我一如既往地装傻充愣。

我虽表现的与从前无二,可夜间还是总被噩梦惊醒。

第三日外头响起了兵刃声,屋内瞬间慌乱做一片,我悄悄挪至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殿门。

这些日子,我早就想好了若要逃跑该走哪些路,真出了事,能躲一会是一会。

有人推开了芳华殿内的大门,穿着铁护甲的士兵鱼贯而入,手执泛着寒光的刀恶狠狠地上前拿人。

我刚要推开窗子,便听见有人喊了句:「平淮王妃在屏风后头!你们该先拿她才是!」

我闭了闭眼,还没来得走,便有人推开屏风冲向我,眼看他举起长刀,我呼吸一滞,抱着赌一把的心思将攥紧在手中的玉印举了起来。

那人显然犹豫了,快速收回长刀:「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松了口气,暗中用手扶住窗台让自己站稳,随即强作淡定地看向他:「此物既在我手上,你听令便是,不该问的别多问。」

只见为首的几人交换了眼神,随后将长刀收了起来。

「你们在这看着她们,我去去就回。」我强忍着身体不自主的颤抖,绕过他们朝外走去。

好在来的几个不太聪明的,我心中暗自庆幸。

方走到门口,他们之中忽的有人喊了一声:「慢着!」

我心中一紧,在看见大门处出现几个人后,又立即安定下来,不顾一切地往外跑,边喊道:「青崧,拿下他们!」

青崧赶上前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护住,随行的士兵涌入殿内很快将局面控制住。

「王妃。」他转身朝着我行礼。

反应过来后,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看着他忙问道:「萧景珩呢?你不跟在萧景珩身边,来这做什么?」

「殿下此刻正在太极殿,特命属下前来保护王妃。」青崧回道。

我心中一紧,忙推开他朝外跑去。

皇宫到处可见兵乱带来的残败,我一路向着太极殿跑,青崧跟在身后劝说:「王妃,殿下说了您只需等着他便是,太极殿凶险你就……」

「闭嘴,你要再多说一个字,事后见了他,我便多栽赃一项罪。」我冷着声呵斥他。

青崧识趣地闭了嘴。

我一路赶到太极殿,里头的刀剑声仍未停歇,我心中更是紧了几分,愣了片刻,这才缓缓抬手推开门。

入眼便是萧景珩手执仍在滴血的长剑,低着头站在殿中,一贯衣冠整齐的他,此刻发丝有些凌乱,白衣染血,颇显从前战神将军的杀气,看不出半分他一贯的病态。

我愣神的同时,他抬眼看来亦微微愣了愣,随即丢了手中的长剑,朝着我走来。

他红着眼,走到我身边,哑声道:「沈绾绾,我疼。」

我抬眼看向他,见他伸手,我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挫败,手指动了动,随即收回手低声道:「也对,我手上太脏了。」

似是向我解释,又似是为了安慰自己。

「沈予娴,你们夫妇真是唱的一出好戏,你倒是信他啊,不过,你看看,他可信过你?」一旁被押在地上的萧彦礼忽的大笑出声,不忘出言相讥。

我没说话,萧景珩眼中闪过一抹狠意,看了我一眼,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沉声道了句:「将他带走。」

「沈予娴,你还不知道吧,他身子一直好的很,你对他倒是坦诚相待啊,可他不照样将你瞒的死死的。」

萧彦礼疯狂地笑着,一边挣扎一边朝着我喊,我看着萧景珩脸色逐渐阴沉,抬手去拔青崧的佩剑。

可最后还是松开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解释。

只听见他冷声吩咐:「堵上他的嘴,押走。」

萧彦礼闻言更是疯狂:「萧景珩,我输了,你也别想赢,她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你选择一直瞒着她,你们注定不会……」

我侧头看向萧彦礼一眼,他已然被堵住了嘴,却还是朝我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

我挑了挑眉,萧景珩怎么就忍得住收手呢?还不如方才一剑杀了他。

殿内的声音渐渐消失,我转身看去,皇帝由太子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士兵,他看着萧景珩,满脸不可置信:「太医分明说……说你的身子已经垮了,为何……」

皇帝思索片刻,又颇为激动地指着他骂道:「你一直在骗朕!萧景珩,你想反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皇兄。」萧景珩抬眼看向他,缓缓道,「我此前是真的敬你爱你,真心想帮你坐稳这江山的。」

「可我最后得到了什么?」萧景珩向着皇帝走近,「赤风渡一战,北羯人为何会知道我的行军路线去设下埋伏,你心中清楚,不过就是你想拿我的命与北羯做交易。」

「我倒是捡回一条命,可那些随我厮杀的将士呢?五万人命丧赤风渡,这就是你的皇权?」

「在此之后,你又怕我仍有威胁,便命太医换了我的药,想让我就此一病不起,这几年,你看似给了我无尽的恩赐,其实不过就是用来弥补你心中的愧疚。」

「你挑起我与萧彦礼的争斗,将他捧起,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与他鹬蚌相争,你渔翁得利,可你算漏了一样东西。」

萧景珩笑了笑,眼神一转看向皇帝身边的太子:「殿下,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同皇兄说实话吗?」

我看着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颤颤巍巍地转过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子:「是你……你与他勾结的?」

「父皇,您自幼教导儿臣,东西是自己争来的,希望儿臣不负您所望。」太子面带些许笑意,行礼道。

「殿下,外头还要您主持大局呢。」萧景珩适时开口,看向太子道。

「劳烦皇叔照顾父皇了。」太子笑了笑,带着人离开了太极殿。

太子离开后,萧景珩看向皇帝,冷声问道:「皇兄,您一心为他铺路,反过来被他咬一口,这样的感觉,如何?」

「你……你们……」皇帝气急,拔了一旁侍卫的佩剑就要冲上前,「朕杀了你!」

萧景珩淡定转身将我揽进怀里护住,我听见剑落在地上声音,头顶随即传来他低哑的声音。

「沈绾绾,方才那些就是我的解释,剩下的,别听,也别看。」

太极殿一会后的狼狈可想而知,我乖顺地随着萧景珩离开。

我被他送回平淮王府,新帝登基,这几日,他忙的脚不沾地,我自是没时间见着他,但每夜无论多晚,他都会偷偷摸摸地蹭到我床上,我只当不知道。

再见他时,他身后跟着一人,我深吸一口气,气得头脑发晕,到底没忍住上前一把抓住沈承翊的耳朵:「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你也瞒着我是不是!」

「阿姐,阿姐,手下留情啊!」沈承翊捂着耳朵,喊着求饶。

我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开,双手抱臂看着他恶声问道:「阿娘呢!」

「姐夫殿下派人看护着,你放心便是。」沈承翊笑嘻嘻地上前替我锤肩,边道,「阿姐,我也并非有意瞒你,实在是此事凶险,我与姐夫殿下都不想让你参与太多。」

「你就庆幸你还能活着回来见我吧!」

我恶狠狠地拍开他的手,随即看向萧景珩。

我算是明白了,难怪我当时无论如何都查不出阿翊究竟在做什么,原来他在为萧景珩做事,许是豢养私兵,又许是收集情报?

不过都不重要了。

见我盯着萧景珩看,沈承翊识趣地带着人退了下去,堂上一时只剩我们两人,他咳了几声,可怜兮兮地看向我。

「殿下,现下堂上就你我二人,不必装了。」我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揭穿他。

还跟我整这一出,真当我傻了吗?

萧景珩抿了抿唇,开口解释道:「阿翊的事,我并非有意瞒你,不想让你知道,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嗯。」

「你阿娘如今就在陵州我置购的府邸里,她没事。」

「嗯。」

「清理萧彦礼余党时,将沈琮结党受贿一事查出,他如今已下狱,不日就要流放。」

「嗯。」

萧景珩面上的表情垮了几分,伸手抓住我问道:「沈绾绾,你能多同我说几句吗?」

「殿下。」我抬眼看向他,「你曾问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为何不为自己想想,如今我想为自己而活了。」

「什么?」萧景珩愣了愣,抓着我的手紧了几分。

「我想走了,放我离开吧。」我看着他,正色道。

「绾绾?」萧景珩看着我,似是努力想从我表情中找到破绽,最终他稍稍松开手。

我仍旧看着他,他哑声问道:「你对我可会有一丝眷恋?」

「会,可也仅仅是眷恋。」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说没有一丝心动是不可能的,可那又如何,我与他注定不是一路人,平淮王府的日子虽好,却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我看着他,忍不住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

萧景珩,我与你,也只能走到这了。

看着他愣神的模样,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萧景珩,这可不像你,我说过,你是烈如骄阳的,不是这样颓然挫败的。」

萧景珩眼神闪了闪,捧着我的脸吻了上来,攻城略池,又急又凶,倒很像他的风格。

而后,他紧紧地抱着我,似是要将我揉进骨血。

良久,他才闷声道:「沈绾绾,我该让你得偿所愿的。」

次日,我拿了和离书乘上了前往陵州的马车。

我回陵州没多久,阿翊便辞官回来找我们了,阿娘想了几日,收拾了东西带我们去了黎阳。

黎阳是阿娘的故乡,此前,外祖家就是在此经商,阿娘对此很是熟悉,我与阿翊便同阿娘一起重操旧业,做起了药商。

一年下来,倒是办的风生水起,阿娘的气色比从前在盛京好了不止半点。

这日我在铺子里算着账,听见搬运药材的工人闲聊,提了一句:「前些日子我运货路过盛京,像是死了个大官,整个盛京满城素缟,那场面别提多大了。」

「什么大官,要么我说你孤陋寡闻呢,那是平淮王,从前咱们大齐的战神将军,不过也在意料之内,此前太医就断定,他活不过二十二的。」

我心中猛地漏了一拍,连笔都拿不稳了,跌跌撞撞上前拉住他问道:「你方才说谁死了?」

那人被我吓着,忙扶着我回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方才说谁死了!」我朝他喊道。

「平……平淮王……」

萧景珩死了?

他接下来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只觉得血液逆流一般,浑身发冷,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感撕开伪装倾泻而出,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我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

先帝下的毒他并未解掉?还是新帝容不下他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太多太多的疑问在我脑海里翻涌。

我想要去找他,可我腿软到甚至都跨不过门槛,我扶着门无力地蹲下,哭得不能自已。

「沈绾绾。」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陌生而又熟悉,我慌忙抬头看去,来人一袭白衣,逆光而立,身姿挺拔,不是他又是谁呢。

萧景珩上前将我抱起,哑着声音道:「沈绾绾,我放你走,是要你高兴的。」

「萧景珩,你又骗我!」我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最终还是忍不住搂住他。

我带他回了家,阿娘与阿翊见了他,先是愣神,后又高兴地站不住脚,忙前忙后地招呼他。

阿翊更是激动地抱着他不肯撒手,萧景珩嫌弃地推开他,边道:「沈承翊,这事留给你阿姐做最好。」

阿翊笑了笑,识趣地点头道:「明白,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与阿姐。」

我瞪了他一眼。

小兔崽子,都敢打趣道我头上来了。

见他离开,我随即看向萧景珩,见他凑了上来,我稍稍后仰拉开与他的距离:「你还没同我解释清楚呢。」

「我招。」萧景珩笑了笑,无奈地举着双手,老实交代道,「我与新帝达成协议,待替他平定朝堂便放我离开,是以,我如今才会假死脱身。」

「可,你知道新帝那么多的秘密,连先帝……」看着我的眼神,我略过那些话,「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放你走?」

「便是知道又如何?」萧景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先帝死时,他并不在场,人是我杀的,他手上可干净得很,便是一朝告破,被背上千古骂名的,也只会是我。」

「绾绾,我知道你自幼便清楚权势与利益最能蛊惑人心,所以不喜欢朝堂纷争,如今我已是一介闲人,你可否收留我?」

「看来,你身上,确实没什么威胁……」我抱臂看了他一会,抿唇抑制住笑意,佯装勉强点头道:「行吧,便宜你了,刚来就混上了林氏药馆少东家赘婿的身份。」

萧景珩失笑,上前将我揽入怀中:「绾绾,别再不要我了。」

「知道了。」我笑着应下。

三月后,我与萧景珩又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不如在盛京时那样盛大,却比那时多了最难得的真心。

夜间,外头席面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萧景珩在众人的嬉闹声中走了进来,一脸笑意地挑了盖头,听了吉祥话后,毫不留情地将人悉数赶了出去。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捧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哑声道:「沈绾绾,晾了我一年,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而后我才知道,外头传的什么体弱多病全是狗屁,他这样的体力若是体虚,世上怕是没有强健的人了。

我与他折腾了半宿,直到我累得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这才抱着我歇下。

11

「外祖母,阿爹阿娘又欺负我!」我看着小肉团子一把扑进阿娘的怀里,心都颤了颤。

忙上前将他拎了出来:「萧慕予,你什么分量你不清楚吗,给你外祖母撞坏怎么办?」

「能撞成什么样啊,我又不是瓷做的!」阿娘拍开我的手,将他抱进怀里,边看向萧慕予笑道,「是不是啊,念念。」

我看着萧慕予嘚瑟地昂了昂头,那神气样子同他阿爹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萧景珩站在我身边,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朝着他昂了昂头:「萧慕予,你嘚瑟什么呢,就你有人撑腰?」

萧慕予朝他扮了个鬼脸,拉着阿娘道:「外祖母,我们去玩。」

阿娘笑着由他拉走。

萧景珩看着他的背影,摇头道:「若是个闺女定比他听话。」

我看着他,笑着撞了下他的肩:「是你自己说不生了的。」

「当然不生了,只是阿翊那家伙,抱着瑾儿来朝我炫耀几次了,我感慨罢了。」萧景珩立马摇头道。

当年我怀上萧慕予,生产时险些要了半条命,阿娘说,听着我在屋内惨叫,萧景珩在外头急得眼睛都红了,直道恨不得替了我。

生下萧慕予后,他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冲进屋内握着我的手,哑着声音说以后再也不生了。

想起这些,我敛眸笑了笑,低声道:「哪有说不生就能不生的,这可由不得你。」

「什么?」萧景珩先是一愣,见我仍旧笑着,他即刻会意,将我抱起转了个圈。

我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我下来,站稳后不忘板着脸数落道:「都是要做两个孩子父亲的人,就不能稳重些?」

「有你这位严母便够了,我就做个慈父。」萧景珩笑着捏了捏我的脸。

「阿爹,你羞不羞,这么大的人,还成日缠着阿娘!」

不远处传来萧慕予的喊声。

「萧念念,你不过就是争不过你阿爹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萧景珩朝他喊了句,随即看向我,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喂,沈绾绾,你儿子又欺负我。」

「少来。」我看着他笑了出来,又看向不远处陪着念念嬉闹的阿娘,靠着他轻声道:「阿珩,这就是我要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日子。」

「绾绾所念,皆为我意。」萧景珩抱紧我,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所幸,天意见怜。」

天意见怜,让我遇上你,虽说此行艰险,到底不负期待。

「完」

『番外一』——男主视角

十八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堪称完美,皇兄温厚,即便是身在皇家,我与他也并未因争权夺利产生隔阂。

我真心敬他爱他,父皇去世后,我便自请镇守边疆,为他守卫疆土,保他稳坐朝堂。

赤风渡一战,打的我措手不及,濒死之际,我想的都是,若此战一败,皇兄该如何收场?

可惜最后,我并未死在沙场上,也明白了,什么兄友弟恭,都是狗屁,真正想要我命的,不是旁人,是我一直敬之爱之的兄长。

我并未死成,他却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让太医告诉我,我的身子落下了病根。

甚至连我最后一点价值也不忘利用,刻意挑起我与萧彦礼的争斗,好为他的嫡子铺路。

我顺着他的意思,装作垮了身子。

我当然可以死,但绝非是现在,赤风渡一战,五万将士的命,得有人来偿。

我以为我的日子会一直这样,在阴暗与仇恨中恶心扭曲地过着。

直到她误打误撞地闯进我的生活。

第一次见她,是沈家狸猫换太子将她嫁了过来,我一早便知晓会是如此,本着威吓的意思,还是质问了她一番。

谁承想她倒不害怕,只看着我,告诉我,嫁给我她并不委屈。

而我也绝非只能这样活着。

原来,还有人记得从前的萧景珩是怎样一个人。

沈予娴是个怎样的人,我那时还不甚清楚,只知道她能吃话多,还执拗小气。

她会为了我,与萧彦礼争的面红耳赤,亦会为了他无关紧要的一些言语嘲讽,发起脾气,出言相讥。

不知何时起,我竟开始慢慢在意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幼稚地同她争执,想见她气得跳脚,却又见不得她受委屈,是以小心地护着她及她在意的阿娘与幼弟。

我每每装模作样昏睡时,她也替我解决了不少事,就连青崧都说,自她来了王府,他办起事来都方便些许。

次数多了,我有些奇怪地开始享受这样被她护着的感觉。

她会守着我掉眼泪,在见我醒后又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嗯,沈绾绾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虽说不想承认,可她也确实很聪明,我与萧彦礼争斗之中的弯弯绕绕,她看得很明白,她尽力护着我,却也始终想着将自己与我剥离。

我亦看得很明白,她从未真正信过任何人。

那夜烛光下,我只记得她轻声问我:「我抓得紧你吗,萧景珩?」

其实,我也会想,我到底抓得紧她吗?

若是十八岁之前的我,或许会直诉心意,将她牢牢留在身边,可如今的萧景珩,没法大言不惭地说出那些话。

太极殿内,殿门被推开的一瞬,我想过无数种可能,会是皇帝留了一手,在外派遣了人手来取我性命,还是萧彦礼并未那么容易被算计,还能反咬我们一口?

可我最不想看到的,是沈绾绾站在门口,一脸恐慌地看着我。

她怕我,她会想逃离我。

我下意识丢了手中的剑朝她走去。

我想伸手抱抱她,她却退了一步。

看着她惨白的脸,我忽然觉得,这一步退出了我与她之间万丈的隔阂。

也对,我手上太脏了。

萧彦礼那张嘴依旧贱的很,不忘出言相讽,我拔了剑,当真想一刀解决了他。

可再看向沈绾绾,我到底还是不敢动手。

那样的场景,我不该,也不敢让她看见。

我可以脏,我的绾绾要干干净净,快快乐乐。

太子将皇帝带了出来,殿内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当年与赤风渡一战有关之人,只差他了。

我与他多年恩怨一朝坦白,我敬爱多年的皇兄,终于撕下他伪装的仁善温厚。

我亦算是给了赤风渡枉死的五万将士一个交代。

其实,我倒没必要与他废话这么多,只是我想要沈绾绾知道些什么,卑劣地渴望她的怜悯,那个我从前最痛恨的怜悯,哪怕一点。

可我最后还是没有留住她。

沈绾绾对我的心软,好像用完了。

她说,她会对我有眷恋,可也只是眷恋。

我放了她离开,沈绾绾要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包括离开我,只要她高兴。

她去了陵州,后又去了黎阳,在那开起了药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遣人去暗中帮衬她。

在京呆了一年,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如何熬过的那些日子。

朝堂稳定下来,在新帝心里,唯一不稳定的,或许就是我这个皇叔了,也正合我意,我向他表明了意思,他倒继承了亲爹那份演技,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再多说几句,真怕他笑出来。

假死脱身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往黎阳,再见她,居然她是哭得站不直身子,我没忍住上前,本还想暗中观察一阵呢。

沈绾绾依旧精的很,盘问我许久,这才勉强收留我。

数月后,我终于真正娶到了她。

不是平淮王妃沈予娴,而是萧景珩之妻,沈予娴。

我想,我与她,子嗣绵延,白首不离。

可萧念念的到来,当即断了我子嗣绵延的想法,他倒是个会折腾人的,沈绾绾十月怀胎就没安稳过,生产当日,我只恨不得自己去替了她。

无论是战场上刀光剑影,还是京城内风云翻涌,我都未这般慌乱过。

萧念念一日一日长大,而后,我们又有了沈安安。

我常想,许是天意见怜,让我遇上她,此行艰险,到底不负期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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